电视剧《潜伏》播出后，谍战片风靡大江南北，一个个无名英雄通过影视剧的演绎被人们熟知，想必“龙潭三杰”之一的传奇特工钱壮飞没人会陌生了，顾顺章叛变后，钱壮飞在千钧一发之际做出最正确的抉择，保护了中央机关的安全转移。

热爱电影的观众对民国影星黎莉莉自然也不会陌生，她健美亲切的形象为中国电影注入了新生的活力，黎莉莉一直活到2005年，是默片时代最后的一位明星。

即便很多人都认识钱壮飞和黎莉莉，知道他们是亲生父女的却是少数，一位特工的女儿是银幕上的女明星，一位女明星的父亲竟然是名传奇特工，他们父女俩的人生，确实都比银幕上的故事还精彩。

女明星的特工父亲

“黎莉莉是女明星中最天真朴实的一个，她现在还以黎珂玲的学名在南洋高商读书，所以交际场中，不大看见她的游踪，她父亲在北平悬壶行医，本姓钱，母亲和一个兄弟的生活都是她独立担负的。

她在联华的薪水是每月百元，每片另给酬劳同数,但因每年至多只拍二三部戏，所以平均每月收入数每月总不过百二三十元左右，自己要出学费，每月的房金饭费也很可观，所以她底生活非常拮据，但她却能甘之如饴，不想额外进益，这也是很可佩服的呢！”

这是一篇于1934年6月刊登在民国女性时尚杂志《玲珑》上的文章，题目为《黎莉莉的生活》，介绍了被观众亲切称为“甜姐儿”的电影女星黎莉莉的家庭状况，其实这篇文章中隐藏着一个读者们没有发现的错误——文章发表的当时，黎莉莉的父亲已经不在北京行医了。

这是一个读者和撰文者都不可能知道的错误，或者说这是个秘密，甚至连黎莉莉本人也不知道的秘密：

1928年初黎莉莉的父亲就离开了北京前往上海，一年后，黎莉莉行医的父亲摇身一变成了中统局长徐恩曾的机要秘书，1931年顾顺章叛变后，黎莉莉的父亲离开南京前往中央苏区。

然后到文章发表不久，黎莉莉的父亲踏上了长征之路。读者和撰文者都不可能知道的秘密是，大影星黎莉莉的父亲竟然是中共最优秀的特工钱壮飞，黎莉莉所不知道的秘密除了她父亲的行踪，还有一年后她的父亲钱壮飞永远地失踪在四渡赤水期间的长征路上。

钱壮飞是浙江人，来北平念医科后留在北平成家立业，1925年经人介绍，钱壮飞夫妻二人共同加入中国共产党从事地下活动。

1927年四一二事件爆发，为了躲避通缉，钱壮飞携妻儿从北京搬到上海，钱壮飞在报上看到了无线电培训招考广告，误打误撞地，他以第一名的成绩进入了国民党新组建的特务组织。

谁能料到，钱壮飞进入国民党特务组织后受到了中统局长徐恩曾的赏识，提拔他做了机要秘书，意识到自己所处位置关系重大的钱壮飞秘密联系了李克农，并在伍豪的指挥下于国民党情报机关内部建立起了红色特工铁三角。

钱壮飞的女儿黎莉莉从小就知道自己的父母是做特工的，父母关照过她，家里的事不能往外说，如果有人到家里开会，她得带着弟弟出去放哨。

她还知道很多名人，那时候她喜欢蚂蚱，于是偷偷养了一盒蚂蚱，就放在爸爸妈妈的床下，因为担心哪天蚂蚱跑出来会被父母扔掉，她就把自己的小床搬去紧挨着父母的床，蚂蚱倒是一个也没跑，但一个个像故事一样的秘密就跑进她的耳朵里：邓演达是什么时候被捕的、李大钊先生怎么被捕的……

钱壮飞夫妻俩在床上交流那些机密时，或许并不知道他们装睡的小女儿正竖着耳朵听着这些惊心动魄的事情。

像他们这样做地下工作的家庭，总是有些别人无法想象的辛苦，有段日子钱家从破旧的小平房突然搬进洋房，坐上了包车，家里门庭若市，往来络绎不绝。

但钱家的日子也确实如文章所写的那样，过得很拮据，钱壮飞夫妇最初不过是医科大学刚毕业的学生，又在干地下工作，这一切都是为了掩盖地下身份，全家就只能靠着行医来维持生计，孩子们辍学也是常有的事情，谁能想到住在洋房里的一家人吃的都是棒子面呢？

特工的大明星女儿

在黎莉莉的心里，爸爸钱壮飞就是个天才，无线电、行医、画画、书法、做西餐、做冰淇淋样样精通，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在哪里学得，甚至连演戏也毫不怯场。钱壮飞多才多艺，曾是北京光华影片的编导，黎莉莉的妈妈也是演员，他们一家三口曾共同出演过电影《燕山侠影》。

那是黎莉莉第一次“触电”，她的妈妈在电影中演爸爸的妈妈，她演爸爸的妹妹，剧情本来安排黎莉莉要拉着钱壮飞叫哥哥，结果黎莉莉一想到要叫自己的爸爸为哥哥就乐得不停。

妈妈见她不认真跑过来打了黎莉莉一下，“啪”，眼泪瞬间就下来，妈妈打了一下似乎就把黎莉莉的电影天赋打醒了，她刹那间懵懂地知道了演电影是怎么一回事。很多很多年，黎莉莉都在做同一个梦，梦里她总是在不停地奔跑，可要么是跑不动了，要么就是鞋子掉了。

由于钱壮飞夫妇身份的特殊，黎莉莉从小便颠沛流离，孤儿院住过、戏班待过、街头流浪过、大户人家当丫鬟过，思来想去一个小姑娘总这么跟着父母遭罪不是办法，从北京搬到上海后，钱壮飞把女儿送到了明月社的前身中华歌舞团学习歌舞。

明月社到南洋演出时，因为当地规定必须要同一姓氏的人才能住一起，黎锦晖见这个小姑娘又可爱又可怜，便收为干女儿，黎锦晖把她的名字由钱蓁蓁改名为黎莉莉。离了父母，别的小孩早就大吵大闹了。

但黎莉莉跟着父母这些年培养出了顽强的生命力，歌舞团的人都说上海话，与她差不多大的王人美说湖南话，只有她讲北京话，异地他乡、语言不通，她偏偏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开心，且表演也得到了观众的认可，只要是挂着她的名字，演出定是座无虚席。

中华歌舞团并入联华影业公司后，黎莉莉也随之转入联华成了一名电影演员，联华当时有孙瑜、费穆、卜万仓、金焰、阮玲玉、汤天绣、陈燕燕，可谓众星云集，不过年纪小小的黎莉莉凭借着甜美的外表和活泼的性格还是闯出了自己的一片天。

进入联华的第二年，她就开始收到了孙瑜导演的邀请，与如日中天的阮玲玉搭戏。在孙瑜导演的《小玩意》里，黎莉莉与阮玲玉饰演一对母女，她觉得自己根本不知道怎么演，只能靠着本能，阿阮却什么都会演。

当黎莉莉演到这个小女孩受了伤即将去世的片段，她尽力去表现受伤后的疼痛，可怎么演都不演不好，阮玲玉和她说：“现在你的任务不是演疼，你要想办法忍着你的疼，安慰你的妈妈。”

阮玲玉对黎莉莉的表演有着很大的帮助，到1935年《国风》里俩人演上姐妹，可电影没有演完，阮玲玉就提前谢幕了；不知是有心还是命运的安排，黎莉莉最后一次出现在大银幕上，是在1992年关锦鹏拍摄的传记电影《阮玲玉》中出演她自己。

跨越半多个世纪，终于还是电影为这段光影下的友谊画上圆满的句号。前辈们给初入影坛的黎莉莉提供了不少帮助，但黎莉莉自身的努力却是更值得称道的，“游泳、开车、骑马什么都成，那个时候就像现在，改变一个时代，新兴力量的兴起，你要没有这些什么，我们想把才子佳人都赶下舞台区”。

黎莉莉面对着的是一个急速变化的电影时代，从无声走向有声，从才子佳人题材走向鲜活与真实，无数的默片演员，甚至包括默片皇后阮玲玉在内，有的人不会说国语、有的人形象过于性感或娇弱。

他们都因自身的条件而对未知的电影世界产生了深重的担忧，于是有人沉沦、有人息影、有人轻生。但不得不说这正是黎莉莉时代的到来，黎莉莉在北京长大，国语标准得很，形象又是健美、健康的，于是片约络绎不绝。

与黎莉莉合作最多的导演是孙瑜，两人共合作过7部电影，占孙瑜作品总量的三分之一，黎莉莉初入联华，孙瑜便为她量身打造了多部作品，其中包括使她红遍大江南北的《体育皇后》。

除了作为演员电影形象大受欢迎外，作为女明星的黎莉莉也是当时社会最受欢迎的明星形象，她淳朴、健康、不喜欢涂脂抹粉，正符合市民对新女性的期待与想象，于是电影新时代的到来，黎莉莉迅速成为了当时最受欢迎的女明星。

抗战胜利后，黎莉莉前往美国学习表演，还曾到好莱坞观摩，归国后却未能如愿在电影界大展身手，仅拍了一部《智取华山》就进入北京电影学院进修，之后留校成为北京电影学院表演系教授，除在电影《阮玲玉》中以自己的身份出镜外，再无电影作品问世，回顾黎莉莉的人生，一半留给了银幕，一半留给了校园。

2005年，在这个世界传奇了九十个春秋的黎莉莉离开了。有人可惜从美国进修回来的黎莉莉后半生再无电影作品问世，实在是给影坛留下不少遗憾，但是，黎莉莉用顽强的生命力去撰写的自己的人生，已经比大多数银幕电影精彩了。

文/羽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