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日本政坛最有魅力的人菅直人。这位年轻的政治家曾参与学生抗议运动，早在1996年就已经摸清官僚的底细，并毫不退缩地与其对抗。菅直人和鸠山一起创立了民主党，鸠山辞职后，他立即参加竞选并成功当选该党党首，自动出任首相。

菅直人抵触小泽最热情的信念

在党内选举中，菅直人只受到一名与小泽关系密切的候选人象征性的反对。当时，有人猜测，所谓的竞争对手只不过是小泽和菅直人为了吸引媒体的注意而虚张声势。那些曾在田中和金丸的幕后操控下无能为力的官方评论员，对小泽虽然辞职却仍主持大局的任何迹象高度警觉，一旦证明确有其事，他们便准备让菅直人经历和鸠山一样的政途惨败。

但这不是虚张声势。菅直人确实与小泽保持了距离。上任不到两周，菅直人就开始谈论将消费税翻倍，这不仅直接违背了民主党的竞选纲领，也与小泽最热情的信念相抵触。税收是日本民选政府少数能真正制衡官僚机构的工具之一。

财务省在过去一代人的时间里一直试图将消费税变成日本政府的主要收入来源，不仅是为了解决日本的财政困境，也是为了让税收不再成为政治讨论的话题。小泽明白，实现财务省的梦想将意味着终结政治家对官僚机构的所有制衡，这也是他强烈反对增加消费税的原因。许多选民同意他的看法

菅直人做了一个鲁莽的决定，铸成大错。鸠山对解决普天间迁移问题的承诺仍令选民记忆犹新，菅直人再度强化了民主党不会遵守竞选时的承诺的印象。菅直人很快就收回主张，但伤害已经造成。在7月的选举中，民主党失去了参议院的多数席位。小泽公开反对菅直人，并在9月的民主党党首选举中对他提出挑战，不过菅直人仍勉强获胜。菅直人随后开始清除内阁中支持小泽的人，可能是因为他希望官方媒体能接纳他，而不要用对待鸠山的方式为难他。

可以接替他的人选有很多，包括他的财务大臣野田佳彦、外务大臣前原诚司，以及后来出任内阁官房长官并在“3·11”事件时担任政府发言人的枝野幸男，他们都毕业于松下政经塾。松下政经塾由松下电器创始人松下幸之助创办，目的是培养特定的精英成为未来的政治家。

统治阶级的是失败

松下政经塾及其毕业生代表着一种在2008年金融危机以前风靡全球的文化基因的日本版：只要管理国家的人是那些最杰出企业的领导者，是注重效率、技术、优先级、核心竞争力和双赢局面的演说家，是擅用演示文稿和数据挖掘工具，说话干脆利落，一派领袖风范的精英，该国的政治与政府治理问题都可以得到解决。这种强有力的构想誓将民主政治的混乱、幕后交易以及显而易见的不道德彻底终结。

从小布什的白宫到萨科齐的爱丽舍宫、从他信·西那瓦领导的泰国到斯蒂芬·哈珀领导的加拿大，这种理念无处不在。这引起了日本商界精英的共鸣，他们越来越处于守势，将国家的困境归咎于统治阶级的失败。他们可能在某些方面是对的，日本政治的确出了一些问题。在根本上管理国家的确实不能是官僚群体。

但也不能是企业管理层，更不能是把管理公司与管理国家混为一谈的政客。松下政经塾的毕业生外表和言谈都与身份相符，像前原诚司和接替他担任外务大臣的玄叶光一郎这样的人都很英俊，穿着优雅，说话得体。他们很适合在董事室，与那些跻身达沃斯年度世界经济论坛的人平起平坐，促膝欢谈。但他们不知如何处理农村建设管理层的需求，后者只想知道下一个政府项目何时破土动工，好让他们支付员工薪水。

他们不知如何安抚因贸易自由化问题而深感忧虑的个体农户，不知如何面对被“任人唯才”的日本雇用机制改革吓坏的年长工薪族，也不知如何引导那些难以找到过去倡导的稳定体面工作（这类工作现在越来越少）的大学青年。同时，这些松下政经塾的毕业生肯定不知如何安抚数千名愤怒的冲绳人，也不知如何约束数百名狡猾的官僚，这些官僚经历了一个又一个“改革派”政治家，但其官僚特权与势力范围仍能完好无损。

把小泽排除在外，菅直人和他周围的人终于开始尝试他们没有政治家的政治蓝图，或至少没有那种由田中训练出来的、擅长做幕后交易的政治家。假如没有“3·11”事件，它有可能成功吗？可能性不大。诚然，华盛顿已经决定暂时让菅直人松口气。奥巴马在与日本新首相的第一次电话交谈中，要求菅直人承诺继续推进普天间基地的搬迁，但这次没有设定最后期限。

然而，北京方面并没有配合。中国人已经注意到所发生的一切。他们认为华盛顿开始有计划地阉割日本政府，后者大胆声称要重新调整其外交关系和国防事务。一艘中国渔船驶入某些遥远小岛的水域，与日本巡逻船相撞。一名日本海岸防卫官员泄露了此次冲突的视频片段。看到日本政府的懦弱回应，该名男子十分愤怒。但这只是一系列对抗中的第一次，后来事态逐渐升级，成为1945年以来日本外交政策面临的最大挑战。

不管有意还是无意，北京开始表示，东京可以成为华盛顿一个的附庸，也可以与中国维持良好关系，但两者兼得已经不可能。折中调和需要田中角荣这种政治天才，大约40年前，当钓鱼岛威胁到日本与中华人民共和国建立的正式外交关系时，田中成功地与周恩来搁置了这个重要议题。这种外交手腕所需的技能无法从零基预算的课堂讲座中获得，只能从真实政治的虚张声势与交易协商的经验中掌握——田中和小泽都老于此道，但菅直人及其外务大臣前原诚司显然缺乏这种经验。

在受损核电站的管理者东京电力公司濒临放弃该设施的边缘时，菅直人扛起了责任。也许有人认为菅直人应该被视为英雄，而且如果那几周可怕的历史最终被书写下来，他还有可能成为日本的救世主，但这些不是当时人们对他的看法。

的确，在灾难发生后的头几天，人们可以将其与1995年政府对神户地震的反应进行积极的比较，并能理解2011年大灾难带来的挑战远超过以往。但随着地震和海啸的消息逐渐被核电站的灾难所淹没，而且不知伊于胡底，公众看到的和媒体报道的是东京电力公司与日本政府最高层的无能和瘫痪。

华盛顿的作为可以说是典范。也许是因为海军陆战队被纵容危及美国最重要的关系之一而感到不安，也许是因为真正的同情，但最有可能的是为了挽救因冲绳事件而陷入严重危机的美日安全关系，美国慷慨地伸出了有力援手。

仙台机场的重建尤为关键。美国军方以破纪录的速度修复设施，让飞机能够着陆。仙台是东京以北本州岛最大的城市，因为地震和受损核电站辐射的双重影响，它的对外联系已经被彻底切断。

机场的重新开放缓解了这座城市绝望的隔离感。当然，这也显示出美国军方很擅长此类事务——重建工作如此高效，与福岛核电站周围发生的一切形成强烈对比。两个月后，参议院军事委员会的三名成员，即约翰·麦凯恩、卡尔·莱文和前海军陆战队队员吉姆·韦伯说出了真相：普天间搬迁协议完全行不通。他们可能是华盛顿唯一能拦阻整件事，能真正站出来说皇帝没有穿衣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