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光祖(王战峰：宝剑锋从磨砺出)

王战峰《游龟山》饰胡彦

和王战峰结识二十多年，在一个房子住过，大半夜在网吧泡过，为了不同的艺术见解吵过，也为他终断艺业痛心过……大浪淘沙，历经种种，挚友品性如故，实在难得，让人佩服。

沉寂多年之后，战峰终于有机会重新站在了舞台上，并得到了广大戏迷的好评和认可，我由衷地替他高兴。去年的八月份，易俗社成立110周年时，易俗大剧院上演梅花版《游龟山》，战峰出演剧中的渔翁胡彦；国庆节期间，还是在易俗大剧院，战峰先后在折子戏《二进宫》和《三娘教子》中扮演杨波和薛保。三个角色虽都挂白髯，却气度各异，并不一“衰”到底：一个是饱经风霜、艰辛备尝的渔翁老汉，一个是沉着稳健、精明伶俐的侍郎官，一个是忍辱负重、尽善尽忠的义仆薛保。即使和享誉西北的多位名家合作，他都能够不撒汤不漏水，凭借扎实的唱做功底起到“烘云托月”的作用，让人丝毫察觉不出这是一个已经多年未上舞台的演员。

王战峰《哑女告状》饰掌忠，罗娜饰掌上珠

那时，我便有了给他写点东西的冲动。但二十多年的交情，让我有些不知如何下笔，故一拖再拖，直到前不久应罗娜之邀看了西演青年团的《哑女告状》，战峰在剧中扮演家院掌忠，戏份不多，但特别出彩。说来也有意思。那天演出结束后，原本送给罗娜的花，上台后不由自主地递到了战峰手中，转而给了罗娜一个大大的拥抱。后来看朋友拍的照片，居然惊呆了旁边的“陈光祖”。

“几年不上台，功力还在。不容易！”“何导说，还是要我把重心转到演戏上。”这是我听到的关于战峰的最好的消息。这么好的条件，不能辜负。

“《宋江杀惜》的本子还给你留着呢，正好你和罗娜一排。”我俩相视一笑，算是心有灵犀，亦或是心照不宣。二十多年的交往，点点滴滴，便浮现在我的脑海中。相信，他也是。

王战峰《铡美案》饰陈世美

和战峰认识，大概是在2000年的下半年，我上大三，他刚从西安市艺校毕业分配到易俗社。出生于1981年的他，那时也就二十来岁，但言行举止，成熟稳重，还特有主见。白天练功排戏，晚上就偷跑出去泡网吧——“古调新声秦腔网”就是这样被“偷偷”创办起来的。

“这样不行！你会荒废你的事业！”“你别管！不会的。我就是想通过网络宣传秦腔。”那次不欢而散后，我让步了。

事实也证明，“鱼和熊掌”有时候是可以兼得的，只不过，他要付出更多。此后几年间，我们不知走访了多少老师、艺术家，扫描他们的照片，整理他们的简历……后来还借京剧名家尚长荣来西安演出之机，请先生给网站题写了站名……

王战峰《翰墨缘》饰长麟

那段时光，从易俗社院内一楼的宿舍，到社后家属院的那排后来被拆掉的平房，都成了我经常落脚的地方，甚至在我最为落魄的那半年，也是王战峰“收留”了我。当然，还有王季茹老师端来的刚出锅的热气腾腾的包子，伍敏中老师请我喝的人生的第一杯咖啡……这一切，怎敢忘怀。

让战峰难以忘怀的，是从小父母对他的叮咛——好好做人，好好演戏。尤其母亲走了以后，那时的记忆便会不经意间在他的脑海闪现。战峰的家在灞桥农村。他是从小看着父母在自乐班唱戏长大的，一个高文举，一个张梅英，那叫一个珠联璧合。即使多年后上班了，每当单位小院响起老师们熟悉的喊声——“战峰，张梅英来看你了！”或者“哟，高文举来看儿子了！”战峰总会从二楼的排练厅应声而出……生长在这样的家庭，不爱戏都不可能！但真正走上秦腔艺术之路还得从1995年说起。

王战峰《四进士》饰宋世杰，秦晓燕饰万氏

那一年，陕西电视台《秦之声》栏目举办全省的群众秦腔演唱大赛，战峰不仅报名参加，还拿了一等奖。之后父母才在著名导演陈尚华先生的建议下，带他报考了西安市艺术学校并被顺利录取。那一年，王战峰十四岁。

紧接着就是如炼狱般的艺校生活。整整五年，从下腰拿顶踢腿劈叉，到毯子功把子功架子功，从唱念做打舞，到手眼身法步，王战峰凭着自己那股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倔强劲儿，硬是咬牙坚持到了最后，成了同学中的佼佼者。

进入易俗社后，王战峰敦厚实诚的秉性和一点即通的悟性，深得领导和老师们的赏识，先后主演了《四进士》《三滴血》《双锦衣》《胭脂》《游龟山》《龙凤呈祥》《铡美案》《逃国》《走雪》《放饭》《三娘教子》《函谷关》等戏。

“战峰，这么好的悟性，不如跟老师学作曲吧。”说这话的是著名的作曲家姜云芳。但，战峰那时心还在演戏上，他婉拒了姜云芳老师。

热心的王季茹老师，把战峰推荐给了王保易、王芷华老师。寒来暑往，在老师家的客厅里，留下了一老一少“曹福走雪”的身影。

住在战峰宿舍楼上的李箴民老师，观察许久后主动提出给他排一出《函谷关》。清晰地记得那是一年里最热的时候，甩梢子，走跪步，倒僵尸……当老师每天准点进到排练场时，王战峰早已浑身是汗。李老师被他的勤奋所感动，《函谷关》一剧排完上演并获奖后，本想接着再给他排一出戏，但先生却永远地离开了。《宋江杀惜》的剧本，就在先生的床头放着……

“刘军，这次比赛，看了战峰的《逃国》，真不错。让我想到了当年你们蒲剧的一位艺术家——阎逢春。战峰身上，还真有些那种精气神！你给他说，想学啥，让他随时来。”这是贠宗翰老师好多年前给我说过的一番话，贠老师当时是那一年省上红梅大赛的评委……

我曾经和战峰谈起过拜师。因为戏曲这行最讲究“口传心授”，也最讲究师承，只有一代代戏曲人的苦心接力，戏曲艺术才能够薪火相传。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拜师传承。

战峰说他不想“追赶潮流”，还反问我一句“你说我拜谁”。我知道，他是在用自己的行动表达对周遭种种拜师怪象的不满——强拉横幅拜师的，坟前磕头拜师的，还有摆上遗像拜师的，上百人齐刷刷跪倒集体拜师的，更有甚者为了证明自己是谁的徒弟，居然说故去的老先生给他“梦里教戏”……如此种种，确有耳闻。

“今天拜这个，明天拜那个，谁有权就拜谁，谁有名就拜谁，甚至还有翻脸不认、欺师灭祖的。这趟浑水我不趟。况且教我的老师也不止一个，像郭葆华老师、王保易老师、王芷华老师、惠焜华老师、张詠华老师、姜云芳老师、李箴民老师、贠宗翰老师、何尚达老师、桑梓老师等等，这些老师的教诲，我记在心里要比挂在嘴上好！”

这样的脾性、这样的品行，不多见……

当上帝给他把门关上的时候，他给自己打开了一扇窗。除了单位安排的一些不太多的演出外，后来他还开办了自己的录音棚，并且还创作录制了一些歌曲，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2020年。

“你现在几级职称？”“二级！”“拿个一级再走么？”“算了！”我苦口婆心，他态度坚决。

之后的几年间，战峰辗转于西演旗下的易俗大剧院、小剧场、创意谷展演中心负责灯光音响，2021年10月份入职西演传承中心（即后来成立的西演青年团），先是带学生，后来团长何红星又语重心长地建议他不要丢掉自己的艺术，并为他提供了重登舞台的机遇。

“兜兜转转，我又回来了！尽力而为吧。”

好一个“尽力而为”！当我听到他这句话的时候，似乎比他还兴奋、还高兴。

王战峰和恩师郭葆华

前不久，在交大秦腔博物馆见到了郭葆华老师，提及王战峰，老爷子笑容满面，“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那么好的条件，在艺校时我就看好他，是个好苗子！前一段我还去看了娃的《游龟山》，田云山，‘二堂’不错，‘三堂’还不够瓷实！还准备给他再抠抠呢……”

“前几年，您老不是还要和他断了师徒关系么？”我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哈哈哈。过去的事就不提了！当时也是觉得娃不干这行太可惜了，怎么劝都劝不住么！我也知道，战峰当时憋着一股劲，我也想不开，和娃置气呢！不作数，不作数，哈哈哈……”

写罢收笔，几经考虑，还是用20年前给战峰写过的那篇文章的标题吧——“宝剑锋从磨砺出”，这既是对他此前近三十年艺术之路的总结，也是对他今后人生之路的祝福和期盼：不经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作者/刘军 审核/杨瑶 终审/李承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