摸美女奶头小说-长篇小说连载(60)《钓鱼人》(作者刘灵)

2023-10-13 08:10 来源:爱美欣 浏览量:

也许他对面是历次地震留存下来暂时觉得牢固的痕迹,洞顶,裂着无数条样子狰狞裂缝,悬石欲掉不掉,危如累卵。饱经磨难的他绝对不会被一切假像所困。他脸颊闪耀着尸青光芒,额头挂满密密麻麻细小汗珠。

满脸树皮一样的皱纹就连追杀者或许也认不出他来了。

他拿手扒开藤蔓,慢腾腾走出洞口,坐悬崖一块平台上。他忘了,在这地方坐过多少次,眺望遥远的群山和夕阳。

落日余晖把他周身涂抹得金光闪亮。

他呆到鸡蛋黄一样的太阳沉没在群山后面,山口笼罩得神神秘秘,模糊不清了。他不无失望,垂头丧气。

他扭头望着根本看不出来的洞口。“难以置信!”他叽哩咕噜,“这样一个普通,不起眼洞子有一天又会埋葬我。”

虚空中传来历史的回声。

“山不在高,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他裂开逐渐僵硬嘴角笑了笑。

他确实有过爱没有呢?他会想起所经历的哪一件事最使得自己刻骨铭心。这个洞子,仿佛另外有出口,但隔得非常远,可以使他逃出群山,逃出困境。也因为太深了,加上地形复杂,坍塌可能早堵塞了通道。现在终于明白,最终,他逃不出死亡。

他死以后,据说,有位多事者请石匠沿官道石壁凿出摩崖刻像,还有诗人题诗。时间苍促,太过粗糙,命中注定历史上香火不旺。但在当时却也吸引来了不少人。开光的那一天,应该是6月12日,传说还挤死、踩死,道路逼窄拥堵,并且有人掉落悬崖,有的人为了撕到巴掌宽挂红的布条,结果就因超重,踩断施工来不及拆除木头梯子,连木架子也垮了,十几个人就像是子弹打中鸟翅膀,一块儿朝峡谷直坠,惨叫声一片响起,时不时又被信众疯狂声音淹没。这个故事另有源头,据说城里有个老富商,年过古稀,大半辈子吃苦耐劳,小心处世,结果养个儿子却不还债,结交歹人当了土匪。儿子被官府捕获砍了头。老婆吓疯了。富翁太老了,断了香火。由他挑起头在这儿刻像,大有漫延势头。那一个一个笨拙刻像不是活像他的儿子就像疯婆娘。不幸,摔落岩下死了那么多人,富商自认为起的善念,万万没料想到,居然出现这种结果,反而害死人。连气带怕老头也孤寂死了。过去乡下传闻更是五花八门,总之,由县老爷出面带人来把这些邪乎、不伦不类刻像连带字粗略铲了。

附带还砍下十八颗人头,连竹笼挂在城门。

这故事没有具体年代。

或者是,跟一次官逼民反苗民起义有关。

“这会得罪了菩萨呀!”

“他前世造孽太多。”

“因此,这一世菩萨惩罚了他。”

“这辈子他未必干过多少好事情。”

“就是个疯子。”

“他明白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可他存了私心,帮不了在阴司的儿子。”

“想修来世看起来太困难。”

仙人跳那时候多半还不叫这地名,百把年没这样热闹过了。反抗最终也被镇压下去了,那个隐居者功德圆满。此后又过去许多年,官道上莫名其妙热闹非凡。那个巅峰绝顶云雾缭绕之地,每年若干次会有就像赶庙会那种人流聚集。大部分人是盲目的。一些人也仅是来凑个人头,另外那些人则就是想满足自己内心深处一种可怜、无耻的好奇心。

马士青从没亲眼目睹那种场面。我猜到了,是麻风病人告诉他的。我甚至怀疑,那地方原本就是个麻风病村。不然的话,马士青父母怎么会谈虎色变。我笑说:

“估计,闹鬼传闻就是不想让外人接近。”

“你不会还乱猜袁家溪人是让官军集体活埋了的吧!”马士青扭头问。)


谁愿意错失良机呢?当然,一贯保持虔诚信仰的还是大有人在,比如那个人,就不像把马士青介绍到高个子郭旺饭店去的那个展老师,根据年轻厨师讲的情况,那老鬼分明就是墙头草。他俩不想在这样险峻的路上探讨政治问题,引起令人不快的争执。但有时候又确实回避不开政治及思想,包括性和欲望也是如此。大势所趋,受历史潮流夹裹、挟持,本身拿不定主意,身不由己才被拖下了水。革命纷至沓来又该怎样去揣摸人心呢?乡下盛传谣言,凡是在仙人跳捉到的纷纷会被砍头。山火必须要扑灭在燎原前面。

“这地方不就是个最普通废墟吗?”

“说不准,也许会被野心家利用。”

“并不能否认,存在这种可能性。”

“现实中那种家伙还不少!”

“搞一个旅游景点,何必毁了。”

“你我说了不算。掌权者怎么想才重要。”

“有人觉得害怕了。”

“和现实政治好像没有联系。”

“万一有,草木皆兵。根据人性,有些专家认为娱乐可以冲淡一切。比如跳广场舞。”

“娱乐是毒品。广场舞货真价实属于革命余波,就是最后的群情激愤,两害取其轻。”

“运动苟延残喘一种类型。”

据非学院派专家长期考证,其实也就是马士青本人。他身兼多种花样百出身份:找不到工作的室内装修设计师、手绘师、画家、三流厨师、流浪者、喷壶、地方秘史以及民族历史学家、孤独寂寞者、同性恋者、痴情者、钓鱼人和心甘情愿被钓者、多种病毒携带者……仙人跳从前肯定是中国本土宗教道家地盘,马士青告诉白桦,后来兼容并蓄,良莠不齐,官匪不辨,最后才显得不伦不类。连麻风病人也聚居掺和了进来。就像艾滋病大流行时代,Hiv病毒在这块古老大地和爱情相互帮衬得以传播和延续。至少,观世音菩萨圣诞那一天是个令人欣喜、反躬自省、同时增进人与人之间亲近、向善的日子。马士青时白桦说了一大堆,云山雾罩,其实想表达乐意看到众人拾柴火焰高。仙人跳难得热闹,无法恢复那种旧日辉煌。白桦沉思良久,觉得,香火延续其本身更要紧。

“根本就办不到。”

“任何聚众不会准许。”

“简直是痴心妄想。”

“人所共见,广场舞除外。”

白桦考虑后说,道教里头也是有观音菩萨位置的,“叫慈航道人。”这样,才帮得到大家。假如这上还有逃脱了监管,最后被人们遗忘了的麻风村的话,大众眼里那个麻风病人,妄想症患者,希望就像那种由旅游行政管理当局合股经营的假寺庙一样具备同等资格收门票自然不行,他如果单依靠那几个重要日子,哪怕给人算命,靠卖点香火纸烛,也能安然熬到头。白桦现在回忆起早年间梵净山红云金顶下破庙里的一老一小两个和尚。他曾经跟小和尚特别有缘,离开时,少年和尚还直送他到了万宝岩。白桦一个人孤寂下山,直到回头望不见对方,估计,少年和尚仍然双肩微缩伫立于风雪当中。那是二十几年前的往事了,白桦离开了鹿蹄草精神病医院,也不再有人非抓他去酸枣沟病区,便满世界去找(怀疑他并没有死)J,就这样夜宿梵净山顶破庙。一尊小小观音菩萨像慈眉善目,他只看到燃着一支香。有堆明火,火焰熊熊,下着大雪,温暖扑面,把寒意和狂风拦在了石头砌矮墙外。的确才有两个和尚,主持和尚八十多岁,少年和尚大约十五岁。老和尚头发雪白,胡子雪白,话很少。白桦在乱猜这两个人来历。

白桦告诉马士青:“他们任谁都没说。”

当然不方便也不敢问。

“老和尚并不热心算命。”白桦又说。

麻风病人果然不在了。马士青喊大叔也没人答应。他们光听见大风过岗。


(马士青在头桥那家私立专科医院精心治疗一段时间,病情要么是被暂时控制,要么是假装治好了,反正,他对我笑着说要治彻底有困难,但现在总体上身体感觉还不错。实打实说,心里老担心的是他的主治医生晓不晓得他“另外一种要命的病”,我不方便问。常听人说有些医生会拒治,把病人推出医院大门,他们害怕在情理之中,就撇开了一切空虚的所谓职业道德。他们确实忘了学医的初心,忘了希波克拉底誓言,有时候甚至连半句安慰的话都根本没有,绝情寡恩。就像果绝政客面对爱、爱情和政治艾滋病及患者。这使我每一次立即想起小说《癌症楼》俄罗斯的良心作家雪尔仁尼琴借医生之口指责那种舍不得——作为医生居然厌恶——用手指伸进肛门触诊的一席话,把肠癌当内痔医,结果延误了病情。医生并不是坚定的职业革命家,也是凡人,害怕职业暴露。马士青单打独斗失败以后又回到高个子郭旺的饭店工作,我这才想起,他继续干厨师这职业合不合适,尽管我明知道除了性交[接吻除口腔溃疡]其余日常生活、工作不会有害,还是肯定会吓跑光就餐客人。他在那个生意并不好的饭店也是几进几出,其实马士青也就是个三流厨师,可叫人奇怪的是,我这个前狱友偏偏就对他有些迷信,动机值得怀疑,就是已经到了迷信地步——或者说是迷恋——马士青离开郭老板单干,高个子三天两头打电话,发微信想劝其回心转意。不太像是老板对员工的态度,莫非郭旺暗恋马士青?他是一个无比重要的“员工”。堪比“三顾茅庐”郭旺都毫不逊色。对高个子的思想,变态情况我多少了解,他绝对不会真是看什么展老师脸面。而且,听说那家伙已经栽了。我怀疑过他俩真实关系。

一转眼,就到了第二年的夏末秋初,也就是感觉到秋意渐浓的时候。我白秧坪工作室外国道两边高大的速生杨阔叶逐渐变成枯黄,像上了岁数的人长出老年斑那种黑褐色斑点,风一吹飘落得到处都是。令人特别害怕的“秋老虎”天气并未出现。恰有片落叶从我眼角角划过,又回光返照般在空气中机灵地滑了出去,掉在带可恶黑针大片千里光草丛。就在这时手机响了,是年轻厨师马士青,他告诉我,自己想去做一个比较简单的手术。我当场想,“简单”?那就不是变性。

“会花不少钱。”他接着补充说。

“你真的打算变性?”

“想到哪去了!”他笑起来。

我坐车进城陪他去医院。并不是肠子上那些出血点再次邪恶地纠缠马士青,根据我经常提醒,而我也从侧面了解,这家伙尽管没有把酒真正戒掉,却也喝得少多了。至于他根本不会醉这种神话,只有老天爷才知道。

他问题恰恰就出在肛门[并不是肛裂],医生手指伸进肛门触诊结果,当然肛管内壁也不少。考虑他头年在肛肠专科医院长时间治疗过,为慎重起见还是再做了一次肠镜检查。上次治疗后情况基本上稳定。直肠内壁没见到那一种出血点,没肿块、囊肿和息肉,不见纤维增生,有痔疮但不是这次出血原因,他被传染的是一种常见性传播疾病。据说拖得越久越难治。马士青生殖器上暂时没有出现。当场又做了醋酸白试验,变色了。

但他肛周及肛管接近肛门的内壁丘疹、赘生物较多,表面粗糙角化。这种病叫尖锐湿疣,由人乳头瘤病毒(HPV)感染引起部位增生性损害。医生直言相告可以进行激光手术治疗,输液,治愈也并不难,不会一次激光手术就指望根治,复发的可能性比较大。那么治疗还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不治情况就会更糟。“感染后的发展难以预料。”医生说。马士青最后同意了医生吴主任建议留下进行第一次激光手术治疗。

我坐在走廊靠墙天蓝色塑料椅子上等他做手术,玻璃窗拉着土黄色窗帘布,但我闻到了一股不太浓像烧猪肉皮的气味,更像是穿透了厚重帷幕那样,通过——针扎一针刺破——保护层,直接穿过医院特有的浓烈消毒药水味钻进我鼻孔。手术时间大概四十分钟。

事后,吴主任对我俩解释,丁丁比较多,所以会花费时间久点,为的是尽量不漏掉。然后我陪马士青去治疗室输液。)


对白桦而言,1984年5月那个炎热、多雾的雨季,把他送去了劳教农场,恐怕已经不单单是一辈子停留在表面上所看到的,他人生必须体验的这种层面,不光是那种轻描淡写的肉体上伤害了。作家白桦确实感到很受伤,也即是说,并不停留在肌体浅表、筋骨、肠胃、肝和心脏、内分泌系统以及他麻木了的神经系统。比如派出所的公安人员当初审案的时候,曾经恶毒地、非常狡诈、够阴险地不间断又掐又揪又拧白桦大腿的内侧。使他的肌肉严重挫伤,青紫斑痕短时间难以消除。再比如他们把白桦一个胳膊铐在钢筋窗条上,拿强光灯对准他照射,高举起电棒和皮带一个劲威胁。又比如不准他们吃饭和睡觉。事实上,把白桦关在牛关铺派出所头一天下午五六个钟头,紧接着再关整个晚上,次日直到宣判,他们水米未沾。大家肯定都差不多。更糟糕的是还有精神方面的那种摧残。“糟透了!”比如把他和身上长了梅毒大疮、患淋病的妓女关在一起。比如在看守所白桦又必须要承受的,那些令他胆战心惊的各种各样“见面礼”。比如白桦眼巴巴凝望着大岛主穿一双抢到手的新回力鞋,并且在所有人面前骄傲地走动。颜色白得刺眼,炫耀。闪闪发光。比如他必须安静坐下来听花子们嘴对马桶唱牢歌,声音刺耳;看跳舞不准眨眼睛,发现了不得了。他从内心恼火,表面上还必须得装成强颜欢笑样子。


(“在看守所简直他妈憋得快要爆炸。”我对一边输液一边在手机上阅读历史文章和故事的马士青说。

我把买的《参考消息》搁下,坐椅子扶手上。斜对面有个身材高挑穿连衣裙美女也在心平气和地输液。

我怀疑她做了同样的激光手术。我想起马士青说:“医生喊脱裤子,到床上去,跪好点,把屁股抬高,我当真不好意思,脸红透了,浑身上下都在冒汗。”我本想开玩笑说医生长得帅,但拼命忍住了没有说。我意淫那个医生对美女下指令的情形,时不时用眼角余光窥伺,她不动声色在玩手机麻将。后来又来了个五六岁男孩输液,家长陪着他。

男孩吵着想吃冰淇淋。

我经过亮晃晃长走廊,出了玻璃门,到外面花园长廊上抽支烟。)


当年白桦犯事被送去劳教前,原本已经在铁路工厂上班。干的体力活。上了三年多班后白桦在工厂受过几次小工伤。说小是因为确实并不太严重,谈不上真正那种伤筋动骨。其实,对白桦来讲,他当年所有受全部外伤根本都无关紧要,那时候他们并不把这种小伤放在心上。此前父亲强加给他的伤害更大得多。人生在世嘛,哪有可能都是一帆风顺的,几十年光阴,磕磕碰碰在所难免。

他已经习惯了,早就不再当一回事。但是,白桦从来就没有办法平衡的,是另外有种伤害,它的确让他多年来仍痛入骨髓。是的,白桦一直想忘掉,抛置脑后。但无论怎样费尽心机,就是无法释怀。经常会给他带来常言说的锥心之痛。一种蚀骨之痛。心脏被撕裂之痛,大汗淋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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