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合(杨合：一棵果树在都阳山顶)

大化境内群山连绵。黄格 摄

从福建省平和县出发，一路向西，穿过高山与河流，沐浴朝阳与落霞，一棵果树，来到了都阳山。

都阳山，其实是一座山脉，是一座气势恢宏、风景绝佳、名气响亮的山脉。它从桂西北的凤山县境内崛起，朝着西南延伸，过东兰、进巴马、入大化，在大化的都阳镇稍作停留，然后继续向西南迈进……

延绵几百公里的都阳山脉，偏偏在大化出现了都阳镇，一座山脉便被大化人叫成了都阳山。

到底是因为有了都阳镇才有了都阳山的命名，还是因为有了都阳山才有了都阳镇的称谓？不想在此过多猜测。

2017年初春某天黄昏，一棵果树，来到了都阳山脚，就这样有了第二个故乡。她记得自己的第一个故乡平和县，位于福建南部，资源广博、物产丰沛，有着“中国琯溪蜜柚之乡”的称号。

这棵果树，就是蜜柚，因为培育于高山，又能适宜生长于高山，便有了新的名字：高山红柚。其以果大、无核、质优著称，果肉为淡紫红色，柔嫩汁醇、甜酸适度、清香爽口、风味独特、沁人心脾，而且该柚适应性强，为柚中之冠。清朝年间，为皇帝专属贡品。

现在，她被千里之外的都阳山相中。

土司衙署古色古香。作者供图

千里迢迢到了都阳镇，她在深邃的夜空里嗅到了一丝久远的气息：这竟然是一个古镇。明洪熙元年（公元1425年），都阳一带被划设为思恩府十三堡之一，命名都阳堡；明嘉靖七年（公元1528年），明朝在都阳镇设置都阳土巡检司。随即，土巡检司开始在司治所在地建造自己的土司衙署。司衙居高临下，三进两院，四周筑土垣防护，自成城堡，雄伟壮观。如今的土司衙署，城墙已毁，只保存有两进楼宇。外观，见红砖碧瓦，石门石坎，结构严谨，韵味无穷。近看，门庭开豁，窗阁古朴，雕花嵌鸟，镌龙刻凤，格调雅致。入内，则是八窗玲珑，通彻明亮。历经四百多年风雨，土司衙署依然屹立不倒，成为大化瑶山厚重的历史记忆。

记得自己的故乡平和县，同样历史悠久，沉淀深厚，是每一个人每一棵花草树木的骄傲与信赖。延绵的历史、悠久的文化，终将沉淀为厚重的依靠。文化展示出的是善良与温润，体现了人们的心里认同和情感归属。德之所在，天下贵之；道之所在，天下归之。便安心踏实下来，感觉到不虚此行。

天明，开始登山。所登之山，为都阳山脉千峰之中的东甲岭，海拔1060米，据说是大化境内海拔第二的高山。

东甲岭是一座土山，是整个都阳山脉中海拔最高的土山。望眼都阳山脉，星罗棋布的高大山峦中，以山势陡峻的石山居多，海拔逾千米的土山，仅东甲岭一座。

就在登山之前，东甲岭上，树木郁郁葱葱，烟缭雾绕，远观神秘莫测，近看怡悦爽神。

因为土地资源丰富，而且土质上乘、气候特佳，东甲岭适宜发展水果产业，可以创造更大的经济价值。经过反复考察论证分析后，一批被称为高山红柚的果树，便千里而来，登上东甲岭，在今后的岁月中，根植沃土，开枝散叶，结出硕果，造福于斯地斯民。

明媚的阳光下，一棵果树沿着新修的水泥路，蜿蜒而上。多少同伴，已被安置在山脚、山腰。只有自己和少数同伴，爬行到最高处。

一棵果树，就这样被种植在山顶，在海拔1060米的山顶。

都阳山东甲岭种满果树。作者供图

天高云淡，清风怡人，她站在最高处，远眺四围，只见群山逶迤，大地葱茏，白日在眼前，青云如咫尺。“是山高莫比，身又比山高”，说的就是这种感受。此刻，生命的迁徙、旅途的疲劳、人生的困惑、前途的茫然，全部一挥而散。她明白自己永远是山顶的一部分。漫长的岁月中，山顶上的泥土、阳光、空气以及黑夜中的月亮与星子，将构成自己永久的家园。

迎来朝霞，送走夕晖，根扎沃土，枝吐绿叶，她从水土不服的阴霾中走出来，笑对阳光，努力成长。期间，她认识了自己的主人。这是一位年轻、志强、实诚的主人。他名叫覃活虎，看上去真的生龙活虎。作为大化人的他，原本在广州、中山一带的五金厂务工，衣食无忧，收入不菲。但他要追梦，追逐属于自己还能造福他人的梦。于是，他便携带家人，于2013年开始返乡创业，并着手种植沃柑，很快便实现了创业梦。虽限山川，常怀梦想，不囿于小我的他，还要扩大梦想，继续追梦不止。他怀揣从沃柑中获得的第一桶金，于2016年开始征服都阳山。他从都阳林场租下整个东甲岭，开垦出2000多亩的梯地，然后到福建平和，物色高山红柚，运回东甲岭漫山遍野地种植。这棵红柚树意识到自己和同伴们，就是主人覃活虎的梦，是朝夕照顾大家的护工们的梦，是多少家庭的梦，也是都阳镇、大化瑶族自治县扶贫产业开发的梦，责任重大，来不得半点差池。她告诫同伴们：为自己、为更多人的梦想，大家都要活下来，还要活得精彩，不能让青春虚度无所成。

为了成就产业发展，大化在都阳镇东甲岭上倾注心血，修了路、通了电、做好水肥一体化灌溉等，方便每一棵果树的安家落户。

很快，东甲岭恢复到郁郁葱葱的状态，比之前更有秩序，更有规矩，更有魅力。

站得高，望得远，可谓山登绝顶我为峰。但是，也有高处不胜寒。这不，冬天的风来了。一连串的风，异常猛烈，众多果树在大风中，摇头晃脑。风的后面，是无尽的冷。当阳光完全隐没后，那些冷，肆无忌惮地粘贴上来，死皮赖脸地与果树们零距离接触，挥之不去，赶之不走，令果树们心烦意乱。

尽管果树被命名为高山红柚，可以耐得住寒冷，承受得住炎热，但还是有少部分同伴，忍受不了其间的艰辛，最终含恨而去。不久，新的同伴又住进来。冬去春来，果树们历经艰辛后，又傲然于山顶，与太阳同乐，与月亮相伴。每天，她看见护工们，或顶烈日，或冒风雨，帮助自己和同伴们除草、施肥，及时添加水分，时刻补充营养。感怀的泪水，沁出枝头，化为露珠。

入夏，果树们都生病了。一些树梢、叶子，由青慢慢变黄，部分叶子上还镶嵌着黄绿相间的斑块。阅历不深的果树们茶饭不思，面黄肌瘦，脑袋耷拉，枝桠低垂。幸好，护工们发现了大家的病症，及时行医用药，让果树们药到病除。转危为安、化险为夷的果树，以新的姿态，与夜月相望，与青云并翱。

岁月不居，时节如流。风雨浸润两年后，众多果树已成为茁壮之树。夏日的炎热、寒冬的酷冷、风雨雷电的惊恐、长空皓月的清爽、漆黑深邃的孤寂，都为果树的成长，添上了茂盛与缤纷。没有辜负主人的期望，没有辜负大山、土地、阳光、雨露、浩空、星月、云朵的期望，果树们相约，一同长出了生命中的第一批果实。

东甲岭乐了，都阳山的四周都喜笑颜开。

立足高山，向四处眺望，只见气势磅礴的东甲岭，已成为一片生态乐园，配套有特色民居、蜜柚大观园、柚花观赏亭、蜜柚采集园、亲子体验园、蜜柚养蜂场等，远近驰名。从最高处蔓延，近处是高山红柚，稍远处则是高山油茶，再远一点便是青山绿水、田地家园。家园里，正是炊烟数串、蛙鸣一片。

一棵果树，调整心态，平静地望向远方，她才发觉，自己的视力是如此之好。她看见了七百弄延绵不绝的峰丛洼地、岩滩电站碧波荡漾的青翠湖面、红水河百里画廊的怡人景致；还看见成群结队的七百弄鸡、跳跃不定的北景红水河生态鱼、楼宇林立的移民新城……

大化风光。黄格 摄

“大鹏之动，非一羽之轻也。”辽阔的寰宇，一座山，是小的，但是和一棵果树加在一起，就变得庞大而沉重。一座平实的山，浓缩的是一个地方登高望远的雄心与毅力，释放的是一个地方四射的绿色之光；一棵普通的果树，浓缩的是一群追梦人平静的理想，释放的是一群奋斗者热情的付出。

都阳山，唯集百果于一园、汇万绿于一山，才有繁茂与磅礴，才能撑起一片蓝天。

（作者简介：杨合，广西巴马人，广西作家协会会员，现任河池日报社总编辑，出版有小说集《云烟过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