脂砚斋(年少不懂红楼梦，直到读了脂砚斋)

虽然“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的红楼文本，“真”“假”相连、“有”“无”互通，看似仅有风月宝鉴一个镜面之隔，但“真”与“假”、“有”与“无”之间毕竟是泾渭分明，甚至是海天之别，绝对不可混为一谈。

但是，天才的曹雪芹，也是天才的文学魔术师，他既能假中藏真，也能无中生有，他当然更有能力让“真”与“假”、“有”与“无”“天涯若比邻”。他通过魔术般变幻无穷的文学手法，其中主要是假托、隐喻、指代、比托、指东打西、一击二鸣等，从而达到“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因此，文本中的“真”与“假”、“有”与“无”，看起来仅有风月宝鉴一个镜面之隔，但要想真正分清文本中的“真”与“假”、“有”与“无”，绝非易事。

幸好，天才的曹雪芹拥有一个天才的帮手一一脂砚斋，“深知拟书底里”的她，所作的批语都极具价值，虽然她作批，“偶有所得，即笔录之，非从首至尾阅过，复从首加批者”，而且，作者多次增删，文本处于经常变动状态，因此，她的某些批语不尽准确，如关于小红的批语以及“皆系漫拟也”的副十二钗、又副十二钗的芳讳等等，但她后来都进行了修正。

脂砚斋所作的很多批语，正是分清文本中的“真”与“假”、“有”与“无”的关键一一

1、脂砚斋的批语，透露了很多作品背后的故事。如贾政，“自幼酷喜读书，祖父最疼。原欲以科甲出身的，不料代善临终时遗本一上，皇上因恤先臣，即时令长子袭官外，问还有几子，立刻引见，遂额外赐了这政老爹一个主事之衔，令其入部习学，如今现已升了员外郎了”。脂批指出：“嫡真实事，非妄拟也。”，以及“有是事、有是语”、“非经过者如何写得出”、“作者犹记得……乎？”、“……宁不恸杀？宁不悲乎？”等等批语，暗示“有”之“贾雨村言”的贾家部分中的部分内容就是真而又真的作者家族往事和作者自己的人生经历的艺术再现。

2、不时指点一下理解作者“其中味”的方法

文本前八十回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出现“两面皆可照人”的神奇文学魔镜一一风月宝鉴，是在第十二回。跛道警告贾瑞，“千万不可照正面，脂砚斋提醒：“谁人识得此句！”、“观者记之，不要看这书正面，方是会看”。除此之外，她还多次强调这一点，如第四十三回脂批又指出：“一部书全是老婆舌头，全是讽刺时事，反面春秋。所谓`痴子弟正照风月鉴’，若单看了老婆舌头，岂非痴子弟乎？”

3、指出作者所运用的诸多手法，并加以剖析

第一回脂批指出：“事则实事，然亦叙得有间架、有曲折、有顺逆、有映带、有隐有见、有正有闰，以致草蛇灰线、空谷传声、一击两鸣、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云龙雾雨、两山对峙、烘云托月、背面敷粉、千皴万染诸奇书中之秘法，亦不复少。余亦于逐回中搜剔刮剖明白注释以待高明，再批示误谬。”

针对风月宝鉴“两面皆可照人”，脂批指出：“此书表里皆有喻也”，暗示天才所运用的诸多手法中，隐喻是重中之重。

4、总是能够在密不透风的风月宝鉴的正面撕开一道精确之至的缝隙，既能避免“文字狱”，又能让观者暗窥到风月宝鉴背面的真。脂砚斋的一部分批语，事关文本大旨、立意，尤其重要，是全面理解文本的“甄士隐”和作者的“其中味”的关键中之关键。

如：“知眼泪还债，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说得出。”、“八个字屈死多少英雄？屈死多少忠臣孝子？屈死多少仁人志士？屈死多少词客骚人？今又被作者将此一把眼泪洒与闺阁之中，见得裙钗尚遭逢此数，况天下之男子乎？看他所写开卷之第一个女子便用此二语以定终身，则知托言寓意之旨，谁谓独寄兴于一“情”字耶！武侯之三分，武穆之二帝，二贤之恨，及今不尽，况今之草芥乎？家国君父事有大小之殊，其理其运其数则略无差异。知运知数者则必谅而后叹也。”

宝玉太虚一梦“必用秦氏引梦，又用秦氏出梦，竟不知立意何属。惟批书者知之。”、“古诗云`未嫁先名玉，来时本姓秦'，二语便是此书大纲目、大比托、大讽刺处。”、“此是一部书中大调侃寓意处，盖作者实因鹡鸰之悲、棠棣之威，故撰此闺阁庭帏之传。”、“一部书全是老婆舌头，全是讽刺时事，反面春秋。所谓`痴子弟正照风月鉴’，若单看了老婆舌头，岂非痴子弟乎？”、“钗、玉名虽二个，人却一身，此幻笔也。今书至三十八回时已过三分之一有余，故写是回，使二人合而为一。请看黛玉逝后宝钗之文字，便知余言不谬矣。”等等，总是对文本要害之处，作了点到即止的提醒和解释。

长期以来，学界关于脂批的真伪争论不休。其实，不必把太多精力虚耗在脂批的真伪上，而应该潜下心来，仔细揣摩为什么有那么多脂批看起来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其中是否暗藏什么深意。如果有足够的证据证明脂砚斋不过是故弄玄虚，哗众取宠，即使她是曹雪芹的什么什么人，自称有多么多么了解作者的本意，其批语又有何价值？！反之，如果意会了其中的深意，发现了令人惊心动魄的“甄士隐”，而且与文本高度吻合，又何必在乎其真伪！正如钱钟书大师所说，你吃了鸡蛋，觉得鸡蛋好吃，你又何必追究鸡蛋是哪一只母鸡生的！

那么，我们试着从文本整体出发，结合脂批，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惊人的发现。

文本中，除了贾家之外，还有一个若隐若现的江南甄家，脂批指出：“又一个`真正之家'，特与`假'家遥对，故写假则知真。”甄家也有一个与贾宝玉“情性如一”的甄宝玉，脂批又指出：“甄家之宝玉，乃上半部不写者，故此处（第二回）极力表明，以遥照贾家之宝玉。凡写贾宝玉文，则正为真宝玉传影。”

脂砚斋还有许多批语明确指出，文本中的有些人事是作者和自己曾经经历过的，而且，金陵贾家是最繁华时期，而都中贾家已是末世，这也与曹家百年家史相吻合，因此，从文本整体出发，结合脂批，可以肯定“写假则知真”的贾家就是当年太祖皇帝（康熙）仿舜南巡时接驾四次的作者的江南金陵之“甄”家（曹家）的艺术再现。

第十六回脂批指出：“《石头记》中多作心传神会之文，不必道明，一道明白，便入庸俗之套。”，这当然是由于时代的原因，也是因为时代的原因，脂砚斋也常作“心传神会之批”。这些“心传神会之批”，要么欲言又止、点到即止，要么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一头雾水，其实这些都是脂砚斋在可能的范围内所作的关键的提醒和指点。

曹家和皇家之间盘根错节，文学再现曹家，难免牵涉到皇家，为避免“文字狱”，作者不得不故意假托贾府，“将真事隐去”，而甄士隐，姓甄名费，脂批提醒费即“废”，暗示“写假则知真”的贾府演绎的一切，其中既有如“南直召祸”之类的自身“甄”家事，还包括与“废”太子有关的皇家真事。

那么，在人物众多的红楼文本中，谁又会是废太子胤礽的扮演者？文本中有“八公”，除了宁荣二家之外，还有六公。秦可卿葬礼上，五公之孙参与送殡。脂砚斋对六公之祖的名字有一段重要的批语：“牛，丑也。清属水，子也。柳拆卯字，彪拆虎字，寅寓焉。陈即辰，翼火为蛇，巳字寓焉。马，午也。魁拆鬼，鬼金羊，未字寓焉。猴同音，申也。晓鸣，鸡也，酉字寓焉。石即豕，亥字寓焉。其祖曰守业，即守夜也，犬字寓焉。此所谓十二支寓焉。”六公的名字隐寓十二地支，可代表天下。如果六公之孙都到齐，那就意味着此人可以与天地平齐，天子也。秦可卿葬礼仅缺一公，葬礼即盖棺论定时，因此，秦可卿终其一生都未成为天子，但仅次于天子，太子也。清朝历史上只立过一个太子，就是胤礽。

秦可卿突然发病，导致她最终死亡。在她病得一筹莫展之际，贾敬却在庆寿辰，而且六公齐送贺贴，因此，表面上与世无争的老道贾敬其实是帝王级别的存在。胤礽死于雍正二年，因此，在清朝十二帝中，贾敬隐指的只能是雍正。

秦可卿和贾敬都是贾家人，因此，“写假则知真”的贾家，既艺术再现了作者的家族，也暗喻皇家。因此，“作者撰此闺阁庭帏之传”是假，暗讽胤礽和雍正的“鹡鸰之悲、棠棣之威”才是真。

脂批所谓的“深意他人不解”的“箕裘颓堕皆从敬”，就是对雍正无比愤怒的控诉；贾家最终“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既是曹家繁华成空，也意味着清朝的终结，诸如此类，在文本成书的所谓太平盛世的乾隆朝，不是石破天惊的“甄士隐”吗？

这些都可以证明脂砚斋说自己“深知拟书底里”，绝对不是自我吹嘘，也从一个侧面证实了其批语的价值一一与梦幻红楼文本浑然一体，不可或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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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郭进行，本文为少读红楼原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