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一场雨(上游•互动丨头条大赛(第12季)丨玉清:村庄下了一场雨)

2024-03-11 12:45 来源:爱美欣 浏览量:

村庄下了一场雨

玉清

雨,一直下。

开着窗,雨声萦绕耳畔。风撩动轻盈的窗纱,送来雨的气息。扑面而来的不只雨的清新,还有村庄受着雨水洗礼的和谐宁静。淅淅沥沥,滴答滴答,我的身体也和整个村庄一起变得湿漉漉的,我一直与她保持着一致,从来就是这样。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村庄之时,村庄开始醒来,我亦睁开蒙胧的睡眼。晨光中,她忙着她的,我顾着我的。她忙着为我准备炊烟、鸟鸣、带露的向日葵、攀上篱笆的几朵红蔷薇;我忙着享受她给予我的一切,我用欣喜的目光回答着她:一切都安排得如此斑斓,无比完美。

夕阳西下,晚霞向天际铺展开一张硕大的五彩缤纷的油画。村庄陶醉在一片酡红的世界里,仿佛深深醉在一杯红酒里,炊烟袅袅娜娜,像是走着醉步一般。我也一样,村庄醉了,我怎会不醉?我坐在门口的矮凳上,头倚着门框,看天边瞬息万变、万紫千红,看着看着,我就醉了,轻轻垂下了眼睑,一抹红晕悄悄爬上我透亮的面颊。

村庄是怎样的,我就是怎样的,从来就是这样。

雨似乎越下越大了,我愈来愈不能睡了,凉凉的秋风吹进来,带来村庄深藏着的味道:青草的甜香味,牛粪、羊粪的膻味,蚯蚓的土腥味······它们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无法分辨的味道,这是村庄独有的气味;它们乘着秋风秋雨的翅膀,贴地而起,袅袅上升,飞跃天际。那些在外的游子,可曾闻到了家乡秋雨的气息?这味道是认人的,只要你喊着村庄的名字,它们就立刻飞抵你的鼻息。

我没有“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那般豪迈的铁骨铮铮的侠义情怀,我的心里装着的全是整个村庄里的故事。那么微不足道,那么亘古久远,又是那么的荡气回肠。

由远处吹来的风,摇荡着整个村庄,像多年前那个明媚的上午,迎亲的唢呐吹得地动山摇,吹着山青青,水迢迢,吹得新媳妇的心轻盈盈地直荡漾。可是,风里不光有欢乐,风里还写满了哀愁,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村庄的老人······

披衣起床,我要去看看这深夜的雨,看看我深夜的村庄。

我感到有些冷。阳台上没有灯光,我将自己融入无边的夜里。风夹带着雨的水汽将我包裹起来,我的全身都已浸泡在村庄迷人的芬芳里。

雨,一直下,可我看不见它。它默默地在黑暗里滋养着村庄。远处有灯光,可灯光太远,看不见灯下的雨线。在雨夜里亮着的灯,是村庄的眼睛,在夜里也要替人们看着一些东西,守着一些秘密。

忽然,一束强光在前面的弯道处闪现,一辆汽车将要驶过我的眼前。光在弯道处转过来,直直地朝我这边射来。那一瞬间,我看见了雨,清晰、明亮、密集的雨,它们晶莹剔透如珍珠滑落,美得毫无瑕疵。就是这样美的雨滴,铺天盖地、淋淋漓漓地清洗着村庄里的万物,那些阴暗的角落,甚至晦暗的心灵,都会变得清洁无尘。

灯光下,一片片不知是被风吹落,还是被雨打落的金黄的叶子,静静地贴着湿漉漉的地面,连疾驰而过的汽车带起的强风也再没能惊动它。它牢牢地抓住地面,没有惶恐与迷茫,与大地合为一体再自然不过。就像村里渐渐老去的人,他们的脸上没有一丝凄惶的神情,他们习惯性地背着手悠然地看着成熟的庄稼,看着辉煌的落日,看着远去的日子,看着一切同他们一起衰老的物件。他们出生在这里,亦要埋葬在这里,天经地义的事,有何可哀可叹的呢?他们总爱说:人哪,就是成了人精,你也活不过村口那棵老榆树!

汽车驶过之后,欢跳着的雨点复没入黑暗中,万物沉潜。远处的那片山丘若隐若现,那是我的出生之地。

隔着雨帘,山丘显得朦胧又遥远。山丘上的道路隐没在雨中,消失了一般,那里的每条路我都记得。那些分着岔的小路上,曾经留下了那么多、那么深的脚印!我仿佛又一次听到,一个秋雨的午后,那些小路上传来的“啪嗒啪嗒”的脚步声,抑或是人们负重的拖拖沓沓的脚步与泥水的共鸣声。

所有消失的时光,那些路都记着。那些走出村庄的人,也许不再回来,小路记得他们的体温以及他们留在这里的悲伤、失落和欢笑;那些消失在生活里、长眠于此的人,他们留下的脚印就像是他们淌下的汗水,任凭风霜雨雪,世事变迁,永远与泥土融在了一起。

多少个童年的雨天,我坐在母亲身边,看她一针一线的缝补,再看屋檐下连着串的雨珠,总是觉得母亲的活计就像雨滴一般,那么多,那么密,永远也做不完。母亲说:再多的活计也得一件一件做,再多的话也要一句一句地说,不要急。母亲还说:雨再大,都有停歇的时候。这些话,仿佛穿破了深夜的雨帘,清晰地在我的耳边响起。母亲没有读过圣贤书,不知道“否极泰来”“物极必反”这样的大学问,大道理。她生活的学问,都是在生活和自然中总结出来的。

是啊!雨再大,都有停歇的时候,简单的话语,却是我山水迢迢,风里浪里,寻寻觅觅半生才能深刻理解的生活的真实。最朴实的或许才是最好的。那些看似简单的生活哲理,却是村庄里一代又一代的人用血泪和汗水浇筑出来的生命经验的高塔啊!他们盼望子子孙孙都可以站在他们搭建起的高塔上看得更远,一直看到生命的辽阔与宽广。

后来,我渐渐长大,用旁人的话说,就是出落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母亲说,你以后要走出村庄,走出大山,嫁到繁华之地去,永远离开这个穷地方。我却倔强地想,我不能离开,我要守着爹娘,守着大山,看着我的村庄,看着村庄的四季变换。

我果然离不开我的村庄,此刻我听雨的地方就是我现在的归宿之地,这里,一眼便能望见我出生的那片山丘,以及院子旁那片翠绿的竹林。

出嫁那天,没有唢呐,没有唢呐声荡起的阵阵音波震得花摇枝颤,也没有抬大花轿的人甩着膀子摇来晃去,只有几辆迎亲的花车,静悄悄地把我驮去了另一个村庄。村里的一草一木都在目送着他们的姑娘出嫁。那个时刻的我全没有想过,未来将是什么样的光景?幸福或者不幸?我只是一路在心里呼唤我的大山与土地,我是他们的女儿,我笃定地相信,他们一定会护佑着我的!

北风吹,远山呜呜作响。我裹紧了披肩。雨没有停。一场秋雨一场寒,寒露过后,就真的开始冷了。不知道对面山丘上,我老院子里的乡亲睡熟了没有,他们是否翻出了夏天被阳光晒过的绵软的棉絮,闻着阳光的味道睡熟了,也许正做着一个长长的梦吧。

此刻,隔着雨帘,凝望那片山丘,那是出生的方向,也是生命归去的方向。我祖先的墓碑静静地安放在那里。他们把根扎在那片土地上,长出茂盛的枝丫,开出繁密的花朵,最后,他们把自己完整地交还给了村庄,交还给了土地。祖母的墓碑上也镌刻着我的名字,如同我们紧紧地相互依偎。就如从前一样,靠在祖母的肩膀上,闻着她淡淡的桂花头油的清香。雨水从我们的名字上淌过,宛如我们共同走过的蜿蜒小路,一起涉过的小溪流,一起探过的幽深河谷······我的名字、灵魂将永远和祖母在一起,留在这方宁静的土地上,陪着祖母看四季花开,晨起暮落。

雨似乎将停,东边的天际线明亮起来,风停在了山岗上,对面山丘的轮廓渐渐清晰。村庄里传来偶尔几声狗吠。山谷里响着哗哗的流水声,大山将多余的水分都交了出去。

“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夫唯不争,万物莫能与之争。”水往低处流,大海以最低的姿势引万水来汇,所以低处的江海为百谷之王,是为善地。我想,雨是居善地的,因为它们最后都归于江河湖海。我的村庄难道不是居于最低处吗?她总是以最低的姿态哺育着她的子民。“行不言之教,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这就是我的村庄的品格,也是华夏民族千万个村庄的品格,她们养育出的儿女也同她们一样,谦卑中不失力量,以慈悲之心,成浩然之气。

雨停了,云开雾散,西边的天空露出半个月亮,“纵使他乡万盏灯,不抵故乡当头月。”月辉照亮了村庄,空蒙恬静的夜色笼罩下,秋虫复鸣。我转身回屋,借一身月光,揽山河入梦。

(作者系开州区作家协会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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