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食家陆文夫(陆文夫和电影《美食家》)

陆文夫的小说《美食家》发表后引起轰动效应。改革开放年代，生活改善了，人们已不满足粗茶淡饭，而开始向往美食。上影厂决定将小说改编，拍摄电影，由徐昌霖导演。电影剧本忠于原著，只是个别地方有点改动，增加了一个人物，金经理。

当时拍电影酬劳很少，但此电影拍美食，又在苏州拍，必然有好吃的，演员都想争个角色。金经理一角一直没定。副导演张秀芳对徐导说，《代号213》里有个演医生的，喊来你看看。

当天，我接到传呼电话。翌日上午赶到电影厂。徐导坐在草地上，叫我脱下草帽，又聊了一会儿，就喊：“秀芳，就这演员，定了。”又对我说：“今天下午跟我去苏州拍戏。”

“不行，我今天在配音，《华佗与曹操》里有戏。”

“那好办。”说着他带我到门卫室，拿起电话：“（黄）祖模啊，我是昌霖。和你借个人……”打完电话，他说：“讲定了，上午把你的音全配完。”

也许是缘分。下午，我坐他车去苏州，路上知道我是中文系毕业，徐导很高兴。过些天，他便带我一起去陆文夫家拜访，听取原作者对电影拍摄的意见。

那是典型的依水而居的苏州民宅。陆老师把我们请上二楼他的书房，又让管阿姨倒了两杯碧螺春茶来。闻着清香扑鼻的茶香，眺望河面及远处的银杏桥，再回看陆老师亲切儒雅的模样，我的拘束感顿然消失。

金经理这个角色，原作中是三个人物。第一个是南下部队进城前分配工作的老组织部长，他早年毕业于交通大学的机械系。第二个是“文革”后，一位分配工作的年轻的组织部同志。第三个是位参加丰盛家宴的老领导。现在合为一人。陆老师说这个人物戏不多，但是个承上启下的重要人物，电影集中为一人，更好。他的话不多，却给我掌握人物分寸极大启迪。

美食家朱自冶和高小庭由夏天和王诗槐扮演。这两个人物，似乎就有作者的影子。孔碧霞一角，书中描写中应该更妖艳，但后来看了詹萍萍表演，他十分首肯，詹萍萍是评弹演员，一口苏州话“糯是糯得来唔勿啥闲话啦”，电影中评弹也由她唱的。导演徐昌霖杭州人，却曾长期在苏州，对朱鸿兴的头汤面、陆稿荐的酱汁肉、玄妙观的油炸臭豆腐、松鹤楼的传统苏帮菜等等，从小耳濡目染，且亦为吃客。

不过，陆老师对影片中出现的美食依然要求很高，因为电影画面的感染力更直接。这一点，后来在拍摄时完全做到了，所有的菜都请苏州名厨烹饪。尤其是最后高潮戏，朱自冶为争得烹饪协会主席的头衔，特意让孔碧霞准备了一席丰盛的佳肴。这一桌色、香、味俱佳的盛宴使人叹为观止。番茄虾仁、松鼠鳜鱼、蜜汁火腿、翡翠包子、水晶烧卖……真是举不胜举。

松鹤楼名菜中还有道“白汁鼋菜”，主料是阳春三月的大鳖（甲鱼）去骨清蒸。拍摄前，摄制组专程去宜兴定制了一只外形逼真的鳖状陶瓷盘，甲鱼身体为盘身，硬壳为盘盖，选用两只硕大的甲鱼，完全剔骨，装入盘中，辅以佐料清蒸，而且加入蜜汁，使其鲜美中略有甜味，是苏帮佳肴特色，称之“蜜汁鼋菜”，揭开盘盖，奇香扑鼻。这道菜拍完戏当天，正值一批外宾到店，他们再三恳求，愿以八十元高价买去，我们为了表示中国人民的友谊，显示中华民族优秀的文化传统，当即予以转让。

盛宴高潮是一只三套鸭，即把一只鸽子塞在鸡肚里，再把鸡塞到鸭肚里。拍摄时，徐导又出新花样变成四套，把鸭子再装在一个大鹅里，烹饪后像是一只硕大的整鹅趴在船盆里。船盆的四周放着一圈鹌鹑蛋。鲜美异常，且美不胜收。这一切，令已为饮食公司总经理的“金经理”也感叹不已。拍摄时，我还写了篇文章《电影〈美食家〉中的美食》，给徐导看后他也即签名，不久发表在相关杂志上。

以上这些，向陆文夫汇报了，他十分高兴，尤其是影片完成后，据说他看了样片，更觉欣慰。电影《美食家》没有辜负小说《美食家》之声誉。

顺便说一句，这个剧组制片部门确实非常辛苦，为一只佳肴常常多次奔波劳碌。电影中美味佳肴，我们在拍摄时是无法品尝的。大热天，几只千支光照明灯照着，一个镜头拍很长时间，半天下来，有的菜就变味了。于是喷香水，再拍，演员还要装模作样吃，不停称赞。

我非常高兴和夏天、王诗槐、叶志康等演员合作，学到不少。我们住苏昆剧团附近招待所，拍完戏，常和诗槐散步，谈艺术和人生，收益颇丰。尤其是，剧组吃饭就在松鹤楼，让我们也品尝到了苏州美食，名厨烧的炒鳝丝、松鼠鳜鱼等令人经久难忘，至今想起还馋涎欲滴。

如今，陆文夫老师已经走了，夏天和徐昌霖等老一代艺术家也去天堂继续和陆老师谈论《美食家》了，但舌尖上的中国，是源远流长、代代传承、永久不息的。（汪正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