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奶奶的爱(远房的金奶奶)

(图文无关)

她是我本族远房的奶奶，男人小名叫金，我便叫她金奶奶。

金奶奶嫁给金爷爷十多年了，没有生过一男半女，看着晚进门两年的妯娌银奶奶三年一个两年一个，一连生了三个大胖小子，金奶奶啐一口唾沫，跺跺脚，指着银奶奶的后身说，这个长月白脸啊，下起来没完了，不嫌个X疼！又掐掐自己的肚皮，争口气不行啊？咹？一寻思伙着过明摆着不是给人家拉套吗，于是撺掇金爷爷与银爷爷分家。一口大锅，一口小锅，银奶奶对金奶奶说，"俺吃饭的人多，要不俺沾沾光要这口大锅，你吃点亏要这口小锅，行吗？"金奶奶眼一瞪说，"你这是笑话俺没孩子是吧？跟你说吧，你能生俺就能下，这口大锅呀，你连想也别想了！"

金奶奶两口子在那口锅的锅底做了好多年的饭，他们想尽办法要使家里吃饭的人口多一点，于是东跑西踮，南征北战，去过北京城，下过天津卫，看中医，请西医，肚子一直像电影《平原游击队》打更老头的那句话——"没有事哟！"看来治去，吃这药吃那药，直吃得金奶奶肥白大胖，腚大腰圆，可就是碱场地里不逮苗。眼看制造下一代的季节就要过去，金奶奶手持菱花仔细观瞧，见自己乌丝变白发，讨厌的皱纹从四面八方偷袭到额上，心里发出无可奈何花落去的悲叹。她变得越来越自卑，玻璃心越来越敏感，听到谁家添了人口她便发躁，人家说自已的一只老母鸡光吃不下蛋，她听了上前抓破了人家的脸。金爷爷也忧虑自己百年之后连个打幡摔瓦的也没有，便提议让银爷爷的一个儿过继。金奶奶一听，眼睛一瞪，"你怎么傻得这么不透气？咹？让他儿过继，俺过了多半辈子的家业全成他的了，半边铃铛你怎么响(想)了？"

金奶奶越来越多疑，她从前面走，老是觉得身后有人论道她，说她诸如不会生孩子之类的话；几个女人凑在一起谈论家长里短，她疑心贱货们又在拿自已沒开怀嚼舌根。唉，又有嘛办法呢？谁叫咱这套设备派不上用场呢？村里的五保户李大河死了，那殡出得真叫一个冷清！没哭的，没叫的，没穿孝衣的，没戴孝帽的，人们抬着一个薄皮棺材有说有笑地送走了没儿没女的李大河。当面没人哭，背后有人嚎。谁？金奶奶。她从李大河的丧事想到了自已，如此的凄惨，如此的悲凉。回到家里，一腚委在炕沿上，呼天抢地哭奴家生来命不济，死了没个摔瓦的，兜罐的。

金奶奶就是金奶奶，哭完嚎罢，眼泪一抹，心里说，没儿没女怎么啦？休想小瞧我！别人不拿我当人，我自己拿自己当人！

大德婶子要娶儿媳妇了，按风俗，新人的被褥铺盖要由有儿有女的"全乎人"来做，这能给新人带来儿女双全的福气，在这事上，四男三女的银奶奶可是抢手货。金奶奶不请自到。众人忙活完后离去，大德婶子偷偷把要出家门的银奶奶又拽回屋里，抄起剪刀把金奶奶引的两趟线剪断，对银奶奶说，"俺知道金婶子心不孬，可她……咱还是图个吉利吧！银婶子，你重做吧！"这一幕让尾随而来的金奶奶了看了个一清二楚，她气得差点吐血。

大年初一到金奶奶年拜年至今还是我们念念不忘的谈资。到别人家拜年，彼此祝福问好，寒暄几句，算是拜了年，而到金奶奶家不叩头是不行的，每年到她家，听见动静，老两口便立在堂屋正中，两手捧在腰间，做受礼状。拜罢，金奶奶还要一二三四五过数，问问谁谁怎么没来，说我可等着他呢。就连比她岁数还大跪下爬不起的晚辈也休想来了不叩头。

七十三岁的金奶奶不行了，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她忍死不咽气，痛苦的眼神带着忧虑，金爷爷握着她的手，满眼是泪。

"老婆子，你咽了这口气吧，俺看着难受。"金爷爷说。

金奶奶摇摇头。

"是嫌棺材不好吗？"金爷爷问。

金奶奶又摇摇头。

"是装老的衣裳不如意吗？"金爷爷问。

金奶奶依然摇头。

银奶奶凑到她身边，"嫂子，你放心吧，俺跟你兄弟一定把你的事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俺把在外头混事的儿孙全叫回来，打幡的，摔瓦的，兜罐的，一个不少，你的侄，侄女都按儿女一样披麻戴孝，亲戚朋友，当门家族，一个也不少，吹的唱的，一样也不落下。嫂子，这样行吗？"

听了银奶奶的话，金奶奶微笑着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