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生华南虎灭绝了吗？

多年以后，王健修还能清晰记得，在雪宝山七窝凼工区碑垭口与一头华南虎相遇的情形。那时候，他身边还有一个叫蒋成云同伴，以及两条早已被吓得不敢发出任何吠叫的猎狗。

雪宝山方圆两百多里，有成片原始森林构成的无人区，不仅仅是王健修，国内大量的老虎专家也都坚信，就在山里的某个角落，肯定还有华南虎。

然而到了2002年，明尼苏达州动物园的专家提尔森，在勘察过8个自然保护区后这样写道：没有捕食痕迹，没有巢穴，整座森林一片寂静，甚至连鸟鸣都没有。

此时，距离王健修与华南虎偶遇刚好过去10年，所以他不认同提尔森的野生华南虎已经灭绝的看法。恰恰不久之后，王健修负责的雪宝山自然保护区，发生了一起男子被猛兽吃掉的恐怖事件。

这又重新点燃了王健修的希望之火——很有可能是野生华南虎干的！

“也许是老虎干的！”

那是2003年的仲春时节，一大早蒋成云就火急火燎的找到王健修：保护区里出事了，一个人被吃了！

王健修不敢怠慢，两个人急忙赶去了出事地点。远远的，王健修就看到了一副明显是被啃食的挂着残肉的骨架。

待走近看，尸体的头颅已不见踪影，尸体的旁边，还散落着一些动物的毛发。王健修看过现场后暗自吃惊，这个垭口竟然是他10年前看到华南虎的地方。

两个人随即报了警，警方勘察现场后判定遇害者是一名40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死者的躯体有被咬伤和撕裂的痕迹，再加上旁边发现了动物皮毛，所以警方判断不是人为遇害，而是遭遇了某种野兽。

王健修的看法则十分肯定，他觉得这个中年男人就是被老虎吃了。

第一，这片由他负责的保护区有大片的原始森林，怎么可能会没有虎？第二，男人遇害的地方正是他早年看到过老虎的地方，事情不可能这么巧。

其实，不光王健修相信自己所在的重庆开县有老虎，江西的宜黄县，以及更南边的广东韶关，人们都相信这些地区的茫茫大山里有虎。

从重庆到江西再到广东，所涉面积如此巨大，而且人们念念不忘的老虎都是同一种，即华南虎。

事实上这个面积还不算巨大，如果回到一百多年前，华南虎活动的区域还要再往北扩展到黄河流域和太行山区。

它虽然被现代人称之为华南虎，但历史上的活动区域，几乎涵盖了我国的中东部地区。正是因为活动面积庞大，正史以及各类私人笔记中才会频频提到虎患，将其活动形容为：虎豹形如魑魅饕餮，穿屋逾颠，逾重楼而下，攫其人，必重伤且毙，即弃去，又不尽食也。

从历史上的记载不难看出，华南虎活动相当猖獗，毕竟作为食物链上的顶级掠食者，没有热武器时代的人类，很少是老虎的对手。

也因此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华南虎在中国既没有天敌，更不用担心会走向灭绝。

19世纪，有外国人不远万里来中国猎虎。20世纪初，更有人多次在厦门目击到华南虎。1916年4月的一次目击，人们看到华南虎竟然在海里游泳，第二天这只老虎在鼓浪屿的一处地点被击毙。

野生老虎出现在人口聚居区，这种情况有点像如今四处活动的野猪。可能有人会有疑惑，既然过去老虎那么多，怎么都是单只被发现呢？

老虎原本就是独居动物，而且作为食物链顶端的肉食动物，它的数量也不会有食草和杂食动物多。所以从比例规模来看，只要它还能频频出现，就说明它的数量还是有保证的。

正是由于野生华南虎在20世纪晚期还曾被目击过，加之它的活动区域庞大，所以2003年雪宝山发生猛兽吃人的惨剧后，王健修以及国内一众动物学家都相信野外还有华南虎。

但是，证据呢？

“正龙拍虎”，外界最后的希望

雪宝山猛兽吃人事件4年后，安康人周正龙对外宣布，他在山上发现了华南虎，而且还拍到了照片。

周正龙的消息是2007年10月3日公布的，时隔仅仅一天，重庆的媒体就转发了报道，配用的正是周正龙拍摄的老虎照片。

时任重庆林业局保护处的范宗强还表示，重庆境内的大巴山里早发现过华南虎的踪迹了，只可惜没有拍到过照片。

安康和重庆隔着秦岭山脉，再加上和大巴山连成一体，因此当周正龙公布老虎的照片后，多数人就更加坚信，在渝陕交界的大山里肯定有华南虎。

很多动物专家也都公开表态，声称照片真实可信，这也意味着，在安康镇坪县境内，有野生华南虎存在。

然而照片仅公布一个月，有普通网友就发现了猫腻：怎么这老虎看起来像是平面的。更有人指出，这老虎就是一张年画，随后还找到了原画的出处。

于是接下来的大半年时间，围绕照片真伪舆论吵翻了天。最终在2008年6月，陕西省政府正式确认，那张所谓的老虎照片是伪造的。

假老虎风波留下一个“正龙拍虎”的新成语草草收场，但动物专家们还是心有不甘。即便周正龙作假，也不能说明山里没有老虎。于是，围绕有无野生华南虎这件事，动物专家们又做了最后的“挣扎”。

从西南到华中再到华南，相关的联合调查依然在进行，业内最关注的，便是华南虎在野外的“痕迹”。

可惜经过调查再加上对过往案例的汇总，就连相信者都不得不承认，各地有关华南虎的目击报告，都发生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

王健修在雪宝山看到华南虎是1992年；江西宜黄县华南虎伤人致死事件为1999年；广东地区发现华南虎是1987年；湖南安仁县捕获华南虎为1986年。

从这几起事件后，各地实质性的目击报告再没有出现过。

从感情上来说，谁都不愿意相信曾活跃于大江南北的老虎在野外灭绝了。但不可否认的是，最后一批野生华南虎被猎杀，就发生在20世纪中期。

彼时，野生华南虎的数量还有4000多只，在随后的20多年里，人口增长导致老虎栖息地逐渐萎缩，猎杀又使其数量规模实质性减少。

到了70年代，当国家颁发文件禁止猎杀的时候，此时在野外已看不到华南虎的踪迹了。

80年代，林业部对广东地区调查评估后认为，境内的华南虎还有4只成年虎，幼虎12只。自此，华南虎被列入了联合国的《濒危野生动植物国际公约》。

根据公约规定，一种动植物连续50年在野外找不到其踪迹，可以宣告其野生灭绝。

2005年，曾调查过华南虎的提尔森在一场国际研讨会上建议，将华南虎灭绝写进会议的共同宣言里。我国方面的专家表示了反对，最终灭绝一词没有写进共同宣言。

时至今日，虽然华南虎还是被列为极度濒危物种，但学术界普遍相信，野生华南虎的确已经灭绝。此外，在相关的媒体报道中，有时候也会明确提及野生华南虎已灭绝。

不过，提尔森此前也曾乐观的认为，或许还有极少数的华南虎生活在不为人知的区域。但由于受到人类威胁，它们难以在野外长时间繁衍生息。

那么问题就来了，当年在雪宝山吃人的猛兽是什么呢？

大概率是金钱豹

2003年发生吃人事件后，王健修也承认，除了华南虎，还有可能是金钱豹。

金钱豹又名花豹，它和老虎同属于猫科豹属，由于环境适应能力强，它们曾广泛分布于亚非大陆各地。在我国的传统文化中，虎豹常并列出现，表明其也是有能力伤人吃人的猛兽。

不过和老虎比起来，两者在体型习性上还是有些差别。成年华南虎的体重可以达到90公斤，而成年豹子的体重最多只有70公斤。

习性上虎豹虽都是独居模式，但豹子相比于老虎更习惯躲避人类，所以历代有关豹子伤人的事件少于老虎。可即便如此，一旦它对人类发起攻击，还是能轻松将成年人拿下的。

而且和老虎一样，多年来豹子的活动区域也受到了人类的挤占和威胁。在食物减少的情况下，它可能会对单独的人类个体发起攻击。

李晟是北京大学生命科学院的研究员，他表示金钱豹和华南虎目前在国内都属于局域种群灭绝状态。不过得益于野生动物保护政策的实施，目前国内野生金钱豹已有观测记录。

在西南地区，相关考察活动中看到过野生金钱豹。在河南太行山区，2022年以来，红外相机曾捕捉观测到金钱豹达56次之多。

野生金钱豹在缓慢恢复，而华南虎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放虎归山”可行吗？

圈养华南虎是从1955年开始的，时至今日各地共有圈养的华南虎200多只，而且它们都是最初几只华南虎的后代。

还在1998年，龙岩地区就曾提出过野化华南虎的计划。但当时就有专家指出，华南虎已不可野化，只能从它们的后代中逐步野化，而且更难的还在于恢复老虎的食物链和活动区域。

广东省在今年3月亦提出了放虎归山计划。不过计划的难点依然是繁育。因为仅剩的华南虎都属于近亲繁殖，未来需要突破繁殖瓶颈，扩大种群数量。除此之外，栖息地的恢复也很关键，按照计划，未来划定的放归区在粤北山区。

整体来看，计划野心勃勃，但相关问题还有不少。所以在短时间内，我们还听不到虎啸山林。

可能就有人不解了，像老虎这种吃人的猛兽，灭绝就灭绝吧，何必花大力气去保护？

保护老虎也是保护我们自己

老虎吃人不假，但在生态环境中不可或缺，尤其是在现今的气候问题上，它更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以印度为例，为了保护境内的孟加拉虎，20多年来先后设立了53个自然保护区。这直接保护了6000公顷森林免遭砍伐，森林又间接吸收了100多万吨的二氧化碳，为政府节省了9300多万美元的减排成本。

控制温室气体之外，保护区内的其他动植物也都一并得到了保护，这就跟我国实施大熊猫保护的思路是一样的，建立一个保护区，整个区域内的生态系统都跟着受益。

所以，保护华南虎在内的所有老虎，就是人类在重新认识大自然，探究可持续发展之路。至于老虎吃人的一面，以人类现有的科技，完全可忽略不计。

参考资料：

《重庆开县雪宝山惨剧：无人区内一男子被猛兽咬死》 新华网 2023年10月28日

《重庆频现华南虎踪迹 已建成上百万亩保护区》 重庆时报 2007年10月14日

《寻找华南虎，一场最后的抗争》 新民周刊 2007年11月14日

《期待“山林之王”回归，华南虎如何再次啸傲山林》 南方都市报 2022年7月30日

《广东计划探索开展华南虎放归自然工程》 中国新闻网 2023年3月3日

《那个想吃“唐僧肉”的金钱豹在哪生活？生存现状如何？》 央广网 2022年1月27日

《河南：金钱豹等珍稀野生动物“安家”太行山》 新华网 2022年12月20日

《花那么多钱保护野生动物，真的不是浪费钱吗？》 果壳网 2023年7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