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历史的尘埃——都城南庄，此间曾有绛娘住)

原创 聆思

壹

进士高中那天，崔护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叩响绛娘的家门。

多年苦读，一朝登榜，其他及第者在狂喜过后想的都是走马御街，长安看尽。但崔护想起的第一件事却是：我要去她家提亲。

一路小跑，跑到了绛娘家门口的崔护刚想敲门，但犹豫了下，又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抹平了几处褶皱，然后才抬手敲门。

沉闷的叩门声响起，传到了层叠的院落里。崔护有些激动又有些不安的站在门口等待，院落里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吱~”大门打开了，但开门的却并不是绛娘，而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

“你是谁？”老者问道。

“小生崔护，曾与绛娘······”

“崔护？”那老者闻名突然变了脸色，“你就是崔护？”

只听那老者怒声道：

“是你!是你害死了绛娘!”

贰

清明时节，天有些阴，远处的朦胧雾气隐去了墙边的几点新绿，崔护避开了那些祭祖扫墓的人，独自向城南走去。

崔护是河北安平县人，如今因为科举客居在长安。清明本同他没有关系，所以他起这么早是为了散心。

他一路慢行，见早起摊贩，听人群喧嚷，沿着青石板路出城。城外鸟鸣不断，空气更是清新，崔护深吸了一口气，仿佛将四面神秀都吸尽了肺里，而后又吐出。他开怀地笑了，科举落榜的郁气仿佛也散了不少。

时至中午，日头升起，崔护已走了许久。他揉了揉发酸的小腿，觉得今天到此便已足够，他打算找个地方喝口水歇一歇，而后便往回走。

此时的他已到城南杜曲，四处打量后他选择了一处掩映在绿林深处的别致农家庄园，他觉得这里最合眼缘，于是便上前叩门。

崔护叩门良久，就在他以为院落里其实无人时，门却“吱呀”地打开一道缝隙，而后一双秋水眼眸从门缝向外窥探而出。

“你是谁？”一个怯怯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小生博陵崔护，清明出游有些疲累，再加上口渴难耐，便想在贵处略歇一歇，讨一碗水喝。”崔护此时身虽累但精神却很好，一番话答得中气十足。

而就在崔护说完来意后，门完全打开了。一个秀丽的女子也从门后显露出身形。她身形高挑，面容精致，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清纯而又骄羞，仿佛一朵盛开的桃花。后世对她的形容是“妖姿媚态，绰有余妍”。

“我叫绛娘。”那女子说道。

崔护不禁呆住，他作为一个“姿质甚美，而孤洁寡合”的美男子本不会太为别人的美貌所惊，但此时仍不禁停下脚步，他忍不住想到所谓“旷世有尤物，幽居在空谷”大概说的就是这位女子吧。

“请进吧。”
似乎是被他盯的不好意思了，那名女子赶紧出声招呼他进去。崔护也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尴尬一笑，而后走了进去。

在崔护进来后绛娘将胡床拿出让他坐下，她则起身去为他端水。

崔护坐在院中，此时有微风起，将院外的无数桃花吹动，其中有许多飘散落入院中。而在飞散的桃花里绛娘端水走来。而就在将水递给崔护时两手指尖不小心相碰。

“我······”

“我······”

两人都要开口，但目光对视之下竟又都不由自主的转过脸去。

霎时间在粉红的桃花中四朵红霞升起。

女入，以杯水至，开门设床命坐，独倚小桃斜柯伫立，而意属殊厚，妖姿媚态，绰有余妍，崔以言挑之，不对，目注者久之。
——唐 孟棨《本事诗》

1000多年前的唐朝虽然已经十分开放，但“男女授受不亲”的观点依然深入人心。一对未婚的男女，能够端茶递水，独处一室，已属于破格之举。

有的人相识十年未必有情，有的人惊鸿一遇便知天命。

彼此心意两个人都已经心知肚明，两颗年轻而炙热的心在桃花的香气中激荡着、澎湃着，彼此都被对方深深的吸引着，彼此都希望时间停滞下来。

但无奈，随着时间的过去，日头开始西沉，最后崔护还是要回去的。

少女将他送出院门，又默默地目送着崔护渐渐走远。崔护一步三顾，直到绛娘的身影再不可见，方才专心回去。

这一次偶然的相遇在崔护的心里激起了无数涟漪，他本来想第二天便去再见那女子一面。可是他用理智将这个想法按下了，他深知自己再见到那女子便会彻底的沦陷了。

可他却不能在现在沉溺于爱情里，他的事业，他的功名，他的毕生追求，此时还不能为爱情所耽误！

也因此尽管崔护强烈的想要再见到那个女子，并因此辗转反侧，但理智最后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他咬了咬牙，终于一头扎进了圣贤书卷之中。

他暗暗对自己说“等我功成名就的那天，我一定·····”

叁

“妖姿媚态，绰有余妍”对女子来说其实不算一个特别好的形容，因为得此形容者往往“情深不寿”。

一次偶然的相遇，对于崔护来说是多了一个目标一个动力，但对于绛娘来说这却有可能是她生命的全部。

自从崔护离开以后，绛娘对他一直念念不忘。记忆里的那个午后反复出现，男子的影子日日夜夜时时刻刻映照在她脑海中，让她朝思暮想、魂牵梦绕。

从崔护离开的那天起绛娘就开始等待，等待哪一个午后或者那一天有一个男子叩响门扉，但无人来此，期间家里人也给她安排过人家，但她都拒绝了。

这样的等待一直持续了一年，这一年间她日渐消瘦，并最终相信自己什么也等不到了，于是绝食而死。

而这一年中崔护认真复习，全身心地投入到科举之中，最后终于及第。

及第后的崔护并没有忘记那场桃花下的相遇，或者说正是这场相遇给了他更大的动力，回忆起去年春天的城南旧事，感情的烈焰在他心中不断的升腾。

在无法压抑的冲动中，刚上榜的崔护抱着无比兴奋的心情再一次一路疾行来到城南，寻找他去年的梦。

一路上桃花盛开，香气如旧，但这些景色已经唤不起崔护的任何兴致，他的心早已经赴往了桃花下的那人。等到了那扇门前，崔护小心地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虽然他对绛娘万种牵挂，但他不知道对方是否还记得自己这么一个讨水喝的过客。于是在紧张和兴奋混杂的心情中，崔护敲响了门。

不久后一名老者出来了，并且带来了一则让崔护几乎崩溃的消息：绛娘竟因思他不见而死！

一时间崔护如遭雷击，这便是他功成名就的代价嘛？痛失所爱。

那一日走之前他尽量平静地将这件事用诗的方式写下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崔护《题都城南庄》

但崔护的心扉依然痛彻，这是一种比痛哭更深刻的表达：人面不见，桃花独存。

肆壹

或许是对悲剧不太喜欢的原因吧，其实关于崔护的这段故事野史还有另外一个结局。

据说，大唐的一名叫崔护和一名叫绛娘的女子机缘巧遇，一见倾心，但因为种种原因两人无法相见以至于女子绝食而死。

而在女子死后不久，崔护终于赶来。彼时女子尸体尚还温热，崔护将她的头放在自己腿上，嘴里不断喊着“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喊了许久后，绛娘终于睁开了眼睛，重新活了过来。

至此崔护和绛娘有情人终成眷属，相爱终生，白头到老。崔护一直高寿到七十五岁，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