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年初,我在广州一家贸易公司上班之后,才在脑海里更新了概念:逢年过节原来是可以彻底放假的。在我之前的认知和经历里,日常生活是没有休息的日程安排。我的双亲一年365天都守着小镇菜市场的杂货铺。对每一个走近店铺貌似要光顾的人都热情张罗,目光殷切语气热情地希望促成每一单买卖。尽管功利性的热情,最后可能只是得到几毛钱或者几块钱的成交额。老人家依然乐此不疲。
我的父母出生于建国年代前后,都是贫下中农的家庭成分,兄弟姐妹多,缺衣少食,如何在艰难条件下得以生存,是那一代人最重要的人生课题。早年间,母亲为了解决孩子读书问题,以极大勇气和决心辞去砖厂的总务工作,离开居住近十年的莫村大岭,携全家大小一起搬到镇上定居,成为一名全职家庭主妇。人到中年,父亲所在的对虾养殖场被管理层强行外包,无奈被下岗。没啥傍身手艺,父亲一时半会想不出做啥营生挣钱,赋闲在家,看看报纸,帮做些洗衣服类的家务,也帮着母亲粘纸盒。
从纸盒厂挑回两大箩筐的纸坯生产原料,将纸模按既定折痕折好,沿着纸模周长放在涂了浆糊的长条纸片转一圈,抚平纸片粘在纸模周边棱角,存放玻璃安瓿的容身之所就有了基本的架构底座。如法炮制做纸盒的盖。两者用长方形纸片粘合。把长条纸模按原定折痕折好紧捏成凹槽放入纸盒底部,在纸盒上方贴上标签纸,如此这般,安瓿的家基本搭建完毕。靠浆糊粘合的一个个纸盒,需要叠放好,搬到干燥地方去晾晒风干固定成形,才能真正成为存放易碎的安瓿的固定容器。这么一个容器,工序并不算简单。6分钱的工钱。 换言之,要在这营生上挣60块钱,就要做1000个纸盒。两家老人要赡养,五个小孩都在上学,一家子伙食费学费各项日常杂费人情世故等等的开销,父母肩膀的担子,生活的压力可想而知。
那些年,估计父母心里也很发愁。有人劝父亲投靠做房地产的同学老板讨口饭吃,站人屋檐,看人脸色,父亲自知端不了这碗饭,就自谋出路。通过熟人找关系在镇上的菜市场里租下门面自己开店学做生意。
自做生意后,父母就全身心投入商海,全年无休。就算是大年初一,吃过早饭也坚持要去开档等买卖。耳濡目染之下,勤勉节俭的生活态度在我的脑海里根深蒂固。
回过头看看,我干过不少活:在家里杂货店卖东西,在药店当店员、做体检项目负责扎手指、做过牛仔裤服装批发、在贸易公司当电话销售员。这么多的职业角色,却唯独没有当过白衣天使,把学习到的书本理论在现实学以致用。我护专毕业,父母托人走后门找单位希望能端上铁饭碗,以为花钱办事坐等就行。前后花了几万大银却蹉跎白等了四年光阴。没有单位挂靠,就没办法考护士资格证,没有资格证就没有了从事护士行业的资质。
曾经的同窗好友不是进了学校当人类灵魂工程师,就是进了镇卫生院穿起白大褂。都是有体面工作得人仰视的鲜亮的职业形象,相比之下,我守着街铺做买卖,原本走动得频繁的关系慢慢日渐疏远。三年所学,我只赚得一张学历证书。平日在家照看弟妹,辅导功课,洗衣服搞卫生,帮忙看店拿货,就是日常生活全部。闲来有空,我就会看些杂书杂志类。《青年文摘》《青年博览》《读者》《黄金时代》我都很喜欢,那会我还向杂志社投过稿,写啥内容,都忘记了,只是寄出去的文章都大多没有回音,也就没有啥可圈可点的自豪。
家里店铺所卖的,多是日用品,柴米油盐酱醋茶,除了不做米的买卖,其他的店里都有。一包十小盒广西灵山火柴六毛八拿货,单卖一包八毛,两包一块六,客人说零的几毛钱碎得很,就一块五两包得了。生意好不好做,可见一斑。每天上午六点多起床洗漱好,早饭没吃,爸妈就直接到市场开店做生意了。风雨无改,二十多年天天如此。一天十几个小时守店等生意,晚上到家已经九点多十点。排队冲凉的间隙,从瓷缸里舀满一桶桶水,提到阳台走廊,我或蹲或坐,用手洗好全家人前一天换下的衣服。
做生意,外出拿货是必做项。拿货当天,务必早起。搭乘去市区的短途客车,没确定的途经时间,得提前在马路上等。大约不到一小时的车程,到了批发市场,照着采货清单马不停蹄在不同的档口间切换停留。货拿齐,请人帮忙拉到市场外马路边等客车。商家都用纸箱装货,占地方,客车司机大多远远看到路边的纸箱,嗖地就把车子开过,不会停车,任你怎么拼命招手,都只是招了个寂寞。有的车子在城区上客还没坐满,会主动停下来,售票员走下车,瞟一眼那堆箱子,嘴里蹦出一句要多给一张票的钱。
大多数情况下,我的母亲非常斩钉截铁地予以明确拒绝,同时又语气乖巧讨价还价:小本生意,赚不了几个钱呐。这么几个箱子,往车里一叠放,不碍地方。大多数情况下,售票员对这套说辞不屑一顾,谈不拢价钱,售票员跳上车,车子一溜烟开远,车后排气管的黑烟缕缕散开,只留下路边站着的母女俩一脸怅然。好不容易上到车,回到铺位,已是天黑时分。卸货清点核对,奔波一天,饥肠辘辘,母亲还要抽身去转一圈市场买菜做饭。市场的摊位大多打烊收档,能挑可买的东西极其有限,将就一餐,收拾东西收档回家。第二天一大早开档,生活周而复始,不停歇地劳动,努力地赚钱。
小镇的菜市场形似凹陷的窝坑,周边被居民自建的房子所环绕。这些自建房子的一楼,也大多被人承租做商铺使用。遇到清明,中秋节,外出的人回家过节,逛街的人比平日多起来。特别是清明节,返乡的人都要买些香烛纸钱类的东西。家里档口在市场里面,想着外围的人流量更大,我协助母亲把东西搬到市场外就着一小块空地铺上麻袋摆好地摊,生意确实是比里面好,只是赚这一点钱提心吊胆得很。
清明节前夕的一个午后,听到周边声音喊检查的人来了,香烛纸钱类属违禁品,要没收。我和母亲惊慌不已,手忙脚乱赶紧把东西卷好抱着见路就跑找地方躲起来。我手拖着装货的麻袋,偷躲在居民楼与楼的过道夹缝里,心砰砰直跳,害怕被人发现。慌乱过后清算货物,母亲发现几条长香不见了,我赶紧跑回去再找,来回几趟,都不见东西的踪影。过后每每说起母亲念叨好多次,本想着多挣几个钱,反而弄丢了东西,赚的都填不了亏的窟窿。做了坏事般的满脸惶恐惊魂未定的感受相当不好。自此我们便不再到外围摆地摊。
守档口卖东西,给钱补零很寻常。遇到过一两件小事,时至今日,我也还记得清晰。那是一个墟日(镇上有趁墟惯例,逢阴历二五八就是墟日),一中年女人推着自行车路过停下站住要买火柴,忘记买多少包了,她给了一张十元纸钞,我收下找好零钱递给她,她转身推车就走。随即父亲问我,应该找多少,是不是找多了?我醒悟过来,连忙一路小跑追上这女人。我拉住她自行车后座,向她解释,钱找多了,要拿回。对方出言不逊并粗鲁扯开我的手,径直快步离开。周围的人侧目关注却完全没有声援,回到店里,我倍感委屈,眼泪禁不住地流。暗下决心,一定要混出名堂。
还有一个冬日下午,父母两人开摩托到邻镇拿货,我和大妹一起看档口。也是一个路过的女人来买火柴,也是找了零钱过后发现多给了,我抬腿就想往外追。妹妹喝住了我,让我别追。一面心疼多找的零钱,一面想着只身追出去,担心妹妹一个人看档口有其他情况,我收住脚步,忍了下来。
几年间,跟随父母做小生意讨生活。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我看通透了几分。守档口收入不稳定,朝不保夕,相比之下,有单位的人,旱涝保收,就强很多。有稳定工作的女孩子也显得有条件,找个好人家。这也是父母不惜花重本托人帮我找单位的初心。有一个固定的工作,就成了年少的我一个简单粗暴的梦想。
千禧年的初春,在同学牵线下,我认识了在区防疫站的妇产科医生清姐,其时防疫站接下了全区中小学生的体检工作,检验科需要多招一名护士。清姐和检验科负责人红姐很熟,向她推荐了我。某个下午,她们临时通知我,让我带着东西跟随红姐去拜访站长。送完礼出来,天色完全黑了,没有客车可坐回家。我只能在清姐的单位宿舍过夜。防疫站在城乡结合部之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也找不到可以吃晚饭的地方。初次见红姐,大家不熟。我也不敢贸然打扰人家蹭饭。一个晚上忍着饥肠辘辘,第二天早早坐车回去。和母亲说起,惹得母亲叹惜一番。
不久,清姐便通知我去上班。每天吃过早餐,带上检验工具,会合其他内科、五官科等小伙伴,一起坐上大部队的车,奔赴各个学校。一般一所学校体检工作基本要一天时间,工作日上班,法定假期休息。那会逢亲朋好友问到我的去处,母亲总是满脸高兴地告诉他们。我上班去了。在普通老百姓心里,没什么活比在大单位里上班更好了。这意味着身份的体面高贵。体检项目的同事,都是年纪相仿的一群年轻人,工余大家相约一起玩。我从没有参加这类聚会,平时下班住在宿舍,周末回家帮忙。我完全沉浸在自己已经是上班一族的欣喜中。当清姐未来小姑朝我暗戳戳指向货架好用的卫生巾,让带回防疫站时,我完全没有意识到,无形间我被当成了提货机。也完全没有意识到,临时用工性质自带的不稳定因素。在防疫站上了一年的班后,项目停止,我又回到了原点。
某个午后不请自来的电话,红姐表妹伟娟邀请我去和她共事。一起做体检项目时,我们相处得挺好。她在市区帮人看药店,现在药店要多招一个女生。我很高兴。尽管父母异口同声讲别人家门口难站,我还是坚持要去。包吃住,月休四天,如果不休,可以加钱。那一年十月的一个周末,我向老板申请休假去参加汉语言文学的专科自考考试。忘记具体考哪个科目了,周日下午考完,我原计划先回家带上被子再出市区。秋分过后天黑得快,安全成见,家里要我第二天再回去上班。本应周一上午8点到店上班,我背着行李袋回到已经是下午。就这,老板找了个时机,教育了我一番,核心思想是出来打工,要有个打工的样子。是自己不对,才被人说事,我没分辩。脸上一阵阵发烫不好意思。再则自我感觉考试考得不好,心情低落。
伟娟劝慰我,争取下回复习好就再考吧。她是个心思单纯的女生。关店拉下铁闸后,电视没啥好看,洗洗睡前,我们天南地北侃侃大山聊闲话,就是最好的消遣。闲下来的时候,偶尔会想,我会一直帮人看店打工维持生活吗?我的未来,在哪里呢?我不知道,也没有人告诉我指点着怎么样才能走出眼前的困局。按着命运安排的剧本,未来难以预测,我自己茫然摸索。
也是一个电话的安排,我告别伟娟,辞了药店工作,遵照父母的意思,清明前的初春早上,坐上南上广州的长途汽车。这是我第一次一个人出远门。背着单肩小挎包,手提着小行李袋。上车找好位置,扭头张望送我坐车的母亲,她还站在原地,瘦弱的身影随着汽车的风驰电掣中变得遥不可及。此去省城,目的明确,小我两岁的堂弟自己开档做牛仔裤批发,喊我帮忙看店。初到广州,堂弟还没有租到房子,让我在他朋友家借住一个礼拜,之后就借住这朋友亲戚租住房子的天台。一个来月之后,才租下合适的房子。
每天天蒙蒙亮,我起床洗漱出门,直接穿过巷子尽头的大陡坡走到马路对面的服装市场。长宽不超1米,三面被铁板围起的小方格,就是档口的容身面积。我一边囫囵吞咽着简单的早餐,一边应付生意人的问价。早早过来拿货的都是珠三角地区的生意人。
档口货源是堂弟去郊区牛仔裤厂扫货所得。这些低价处理的货物,都会有诸如鸳鸯色、码数不齐、衣服质量存在瑕疵但不会过于明显的情况。拿货回来加以修整打包装等工序处理,再批发给散客。中间赚个差价。做正价牛仔裤的店家,需要自己拿裤子样版找厂家订做,并要提前支付部分定金,前期付出成本过高。我们没有这本钱。
为了货物不积压,及时脱手保证现金流,我们甚至用了一些瞒天过海的手法。一个外国客户看好了一款口袋有绣花图案的深蓝色七分牛仔裤。有多少要多少,前提是码数齐全,次日上午交货。堂弟向随身翻译表示码数齐全,其实当时存货多是26、27的偏小码数,堂弟想出法子,逐条裤子手工改码数。拆包装拆除原码数标签补新码数钉服装牌重新打包装入袋,通宵赶工,第二天上午外商收货后,我紧张了整宿半悬空中的心才安定下来。
市场里上午人声喧哗,下午两点过后人影就渐渐稀疏冷清。我的早午餐都是在市场里解决。每逢饭点,一个穿着白色短袖上衣,有点驼背的中年男人,就会挑着两个铝桶,在市场穿梭叫卖。一个桶装着粥或饭,另一桶则分装肉菜。尽管有听到私下窃议这老叔的饭菜卫生质量堪忧,我感觉味道不赖,价格也便宜,还是经常光顾。收档回去,我先补个觉。睡醒就买菜做饭。攥着薄薄几张钞票,应付各方开销之余记好支出明细。撇开所谓堂亲,我充其量还是个给私人打工的打工妹。
同年七月,堂弟的亲妹妹辞了东莞的收银工作过来和我一起看档,我自觉再待下去不合适,寻思着要另找工作自谋出路。想想自己一无技能,二学历不高,三年纪不小,如何才能在偌大省城找到一份工作呢?那会广州日报逢周三的报纸,有很大的篇幅都是广告栏目,上面有不少企业的招聘信息。我早早买到报纸,先找这一版内容来看。一一用笔记下招营业员导购员的信息,如企业名称、办公地址、求职者要求、面试时间等等。不晓得具体位置,自己查好地图,记好乘车路线。有时一天要跑两三个点,上午去海珠区面试,紧跟着再赶回白云区。
我掂量自己国语粤语表达能力还行,营业员导购员技术含金量不高,应该也能很快找到活,没想到人家还要气质形象打扮俱佳。到中山五路一个商场面试导购员时,女面试官瞅着我的脸脱口而出:你脸上咋这么多痘痘啊?我一时语塞,窘得想找个地洞藏起来。
听说广州水土偏热,我以为是湿热引致。捉襟见肘也要硬生生挤出点钱,买排毒养颜胶囊口服,满怀期待吃了后带来外表的显著改变,能让求职之路变得顺利些。后来事实证明,其实没啥效果,就图个心理安慰,仅此而已。
日子一天天过去,工作毫无着落。寄人篱下,看尽脸色,冷嘲白眼,让人颇为寒心。迫于现实,也只能隐忍。秋日下午没啥安排,我到万国广场闲逛。在广场四楼靠近高架桥位置有一块很大的空地,站在落地玻璃窗前,阳光还好,桥上车流不息,街上人潮熙攘。每一个人脚下都有自己明确去处。在这广袤天地,而我只身一人,天色将黄昏,却不知道去向何方。一阵伤怀,眼角湿润,泪水滑过脸庞也滑进嘴里,原来眼泪是咸的。
跑了几个月,也不是完全没有回响。朋友捎来口信,他接到一间名字带万的大型超市通知,让我某日某时去某地参加面试。其时我身上没有任何通讯工具,只好留了这朋友手机号码作联系方式。那是一个播音员岗位。面试后再无下文,喜出望外的小雀跃很快再次被失望焦虑代替。
同学老乡介绍了一份药店销售工作,不用面试直接上岗。我自个儿兴冲冲带着行李坐车去目的地,放下东西,就被安排上街派发宣传单。大半天下来,我寻思着这不是我想干的活。当天晚上又把东西搬回去。
曾在广园路一间私人药店上过三天班。一次漫无目的的转悠,看到药店门口贴着招营业员启示,徘徊再三进去询问。老板是本地中年女子,长发披肩化着淡妆。她一听我自我介绍提到正利用闲余时间参与自学考试,即大表赞赏。表示自己也是通过自学考试获得本科文凭,对我很认可,让即时上岗。
上班时间自早上八点到晚上十点还是十点半,无午休。早餐自己解决,店里包午饭晚饭。月休四天,自己解决居住问题。工资初定300还是500。当时有一年纪比我小的女生一起看店,她还在附近中医药大学成人班进修。私下聊天才知道,她获得比我更优越的待遇:下班早比我早,休息比我多,重点是大家工资差不多。第三天,我就问老板,如果我做得好的话,能不能有更好待遇。老板回答:可以帮忙解决住宿问题,工资得慢慢提升。当天下班回到住地后,思来想去,我在电话亭里打通了老板电话,这活我不想继续干下去了,三天辛劳分文未得。
这段经历定格在记忆里的印象,天空灰蒙蒙,没有色彩,冬日的阳光没有丝毫暖意。手机是奢侈品,我往家里打电话都是在小卖铺里买IC卡,找一公共电话亭插入IC卡电话往外打。住所周边都装有不到两米高的青绿色电话亭的公共设施。在淅沥的雨夜,在闷热的午后,我就会在后街前街后巷几个电话亭里打电话回去,亲人的关爱怜惜,辗转从长长的电话线传递过来,给了我无穷的力量继续坚持。
新一年来了,元旦刚过,我通过一家贸易公司电话销售员的面试。公司在中山八路。为了获得这份工作,面试时我编造了当学校播音员经历的谎言。从不会撒谎的我,就像一个不会游泳却掉进水里的人,牢牢抓住一切可以让自己能漂浮起来的物体,哪怕是一根微不足道的稻草。彼时的我,已近二十五六岁,在这偌大的省城里一无所有,我迫切需要一份养活自己的工作,籍此能有暂时留下来的理由。
近半年奔波,我总算得到一个与这城市产生联结接触的工作岗位。公司主要推广17909长途充值卡业务。工资虽然不高,挣的只够自己平日花销。但是自己能力挣得,挺自豪。拿第三还是第四个月工资的时候,我跟着朋友去手机店,几乎掏尽所有买了人生的第一部手机,黑白屏的摩托罗拉,不记得具体型号了,手机铃声用了当时很火的韩剧蓝色生死恋主题曲。那一年夏天,我从堂弟的住处搬了出来,独自租住城南城中村的单间。
几平方米的单间,一张铁床,三张带长靠背的木椅,一只旅行包装着全部细软,一部鼓捣了半天都没动静的破收音机,我很泄气地把它扔到床底下。自己另住,总要添置些日常用品。我买了两张塑料矮凳,一个碗筷收纳塑料箱。碗筷收纳箱不便宜,我跑了周边小卖部和大超市,左右对比价钱,觉得贵一直没下手,遇到好又多搞特价时,咬咬牙花了近四十块买了下来。每天早上七点出门,坐两趟公交车辗转一个多小时才到公司。电话销售的活不辛苦,每月都有业绩定额,才能拿到相应的工资,到手就一千多。我精打细算着房租水电伙食公交的杂费支出,想尽量多省些钱攒下帮补家里。
电话销售员顾名思义,就是在电话里推销长途电话卡的业务。那会打长途电话费用贵,公司利用拔打IP电话打长途充值送的方式来吸引客户。充3000送1500,充2000送1000,充1000送800,充500送300,开始生意可以,扩招话务员和装机员。所打出去的号码是根据号段自己编排,然后不停地在固话拔出去往外打电话。哪个行业都有竞争,一开始,我上了一段时间白天班,好像上了半个月,自己一张单也没有出,被调剂上夜班。当时不懂其中奥妙,后来和夜班同事聊天才晓得,座机数量有限,要将资源最大化。业绩不好,经常没出单,就会安排上夜班。明白个中缘由,我更不敢松懈,拼命打拼命讲,总算撞中了一个客户,并留下了地址约好上门时间。第二天下午上班,主管贤姐告诉我,客户充值了。我心里欣喜若狂,更加努力拼命打电话。
年中的时候,公司转型作酱料用品的推销,话务员要分流。科室大主管辉哥和贤姐私下拉了几个女生出来单干。我就是其中之一。上班地点从中山八路换到基立下道附近一座大厦。办公环境不像正式写字楼,更贴近居家。三房还是两房一厅的格局。一人一张办公桌,人手一台固话。在年底时,公司又搬回了中山八路附近,中间还挪了一回地方。具体为啥搬,我也不太懂。老板没有讲,员工也不好多问。贤姐帮底下的人全换了手机号码,添置了多部小灵通用以工作联系客户,对外招聘了三个员工,身边人事环境都有变化,只有到手的工资没啥变化。每月业绩金额越难做到心仪的目标值,直接影响到个人荷包收入。
同事间相处很和谐有爱,别人从家里带饭到公司,而我是从公司带饭回家吃。贤姐听说我下班到家后太晚没法做饭,随便吃个快餐应付,就主动提出公司中午工作餐多做些,然后提前装好让我下班后带回家。这样到家热好就能吃上饭,免去中间辛苦劳顿的烦琐。这样夜晚我就有了些空余的时间。我寻思着要学点东西丰富一下业余,就拜托贤姐帮忙物色二手电脑,花了五百来块钱买了台式电脑。贤姐家先生帮我送到四楼住地,动手摆装好开机测试。晚上有空,我就开着电脑练打字,放CD听听歌。尽管没有条件拉网线,上不了网,但是我也觉得非常心满意足。
时间过得飞快,第二年过完春节开工,我自己算了小账,一年辛苦下来存入银行的不到五千块,梁园虽好,但总不是久留之地。我成功跳槽离开后不久,公司遇到了灭顶之灾:业内同行把充值到客户手机号码17909账户的钱盗转出来,客户察觉后报警,引发整顿清理。公司受到影响,没法再经营。听到这个消息,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当时不及时抽身的话,我也会受到牵连,工作无着落,没有固定收入如何承担平日开销?
在外面闯荡,大的坑坑洼洼没遇上,却也有被人撬墙角的事。贤姐提拔新招的一本地女生作小主管,她每个月有营销额的要求,也和我们一样要做电话销售外,还专门跟进出单后续充值话费的环节。为了达到她自己的月营销额,她瞒着我偷偷联系我开拓的客户,想在前面截单。恰巧我在那几天联系客户,客户知道实情后还是和我约定日期再上门充值。尽管这单充值金额还是算在我名下,如此自私的做法,还是让我气愤不已。我相当鄙视这种只顾自己得利不惜损害其人利益的做法。
新公司是做电信用户客服的。从最基层的接线员做起,冬天早上6点左右出门,天还未亮,我一个人走在寂静无声街道上,赶到马路对面坐公交上6:30分的早班;凌晨1点钟下夜班,花5块钱打摩托车,一路疾驰回到住所,肚子饿得咕咕叫,想着泡方便面填肚子。泡面时,满屋的香味,吃到嘴里却寡然无味。过度用声出现声音嘶哑发声困难,找到班长想申请补休,看到我吚吚啊啊表达不清晰,班长竟然恶作剧地坏笑起来。感冒发烧没法上班,阳光从床头慢慢照到厨房窗口,房间里的光线由明亮渐渐暗淡直到完全被黑暗吞没,在床上睡得昏沉迷糊的我,听到隔壁人家放着电视边吃饭边聊天的热闹,抚抚额头,摸摸肚子,室里黑灯瞎火,灶台冷清。泪水沿着眼角无声流淌沾湿了枕巾。发泄了情绪,还是得自己硬撑着起来随意做点吃的凑合一顿。
光阴如梭似箭,岁月无声走远,忙完杂务身心放空的某个闲暇时分,我仍然会问自己一个问题:何以为生?如果我跳出当前工作岗位,能干啥工作来赚钱养家维持生活平衡开销?一无学历,二无相貌;三无一技之长;四无人脉资源;五又不是包租婆;六是家里无矿,上要赡养父母,下要抚育幼娃,还有每月银行房贷要还。
从零到1,我赤手空拳来到这里打拼,像燕子衔泥筑巢般一点点地追求索得自己的所想所求。从未停止自我学习的脚步,靠着努力和骨子里流淌的勤奋,天道道酬,也谓机缘巧合,得以在异乡站稳脚跟。回望过往种种片段,内心充满深深的感激感谢感恩。感谢过去的自己在每一个关口都从未放弃过努力,始终坚持不懈追随心中那一小团火焰;感激在过往每一个难关,伸手相援的有缘人,这份相扶爱护温暖了人生每一段渗着寒意的艰难;感恩旅程所有的遇见,丰盈生命的每一个分秒。在生生不息奔腾的江河上,唯有不停步的向前,才能恒久地立足于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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